第16章
孙淼淼带了卖不完的八斤猪脚肉回去，她打开收音机放上了歌，一一边听歌一边做饭。
赵巧莲笑眯眯地洗刷着装猪脚和饭菜的木桶，刷得干干净净，放到太阳底下晾。刚干完活孙淼淼就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猪脚饭上来。
说实话她们卖了那么多天的猪脚饭，赵巧莲还是第一次吃上自己卖的猪脚饭，她只吃过米饭拌猪脚卤汁。赵巧莲夹起一块猪脚肉，半透明的猪筋被炖得软糯发黏，又脆又软。拿出去卖的猪脚饭下足了料，汤是用鸡鸭鱼筒骨吊出来的，好吃得让她不住地往嘴里送饭。
她喃喃地感叹，“真好吃。”
难怪卖一块二一碗那么贵，都有人舍得吃。
临近中午郝四道从县里回来了，孙淼淼切了一斤猪脚肉送去给他。碰巧他的那帮兄弟都在，二柱正准备给大家做一顿饭吃。
大家看见孙淼淼，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以前孙淼淼很鄙视郝四道跟他们混，他们心里清楚她根本看不上郝四道，没少抱怨她矫情、多管闲事。但现在他们都指望着郝四道吃饭，哪里敢对她甩脸色？
“淼淼妹——”
“嫂、嫂子……不，淼淼妹，你怎么来了？”
大家的称呼混乱成一片，大家四目相觑，最后他们看郝四道的脸色，统一了称呼，“嫂子好！”
孙淼淼看见郝四道家有那么多人，放下猪脚后，立马打算再切三斤猪脚拿过来。郝四道的兄弟里有好几个人她认识，上辈子郝四道去深市赚钱之后，托了几个兄弟帮忙照料她。郝四道赚到钱后每个月都寄钱回来，从薄薄的一张，到后来的一摞摞，让村里人眼红嫉妒了好久。
要不是有这些兄弟跑前跑后帮忙，孙淼淼恐怕不能安宁地度过最后的那段日子。
大家见孙淼淼脚刚沾了两下地，立马又走人了，顿时急了眼。
二柱拿着锅勺子从柴房里探头出来，愣愣地问：“刚刚我还见着淼淼妹，怎么放下猪脚人就走了，你们欺负她了？”
他们举起手求饶地说道，“不关我们的事，嫂子见了我们扭头就跑了。”
“嫂子估计怕羞！”
郝四道也一阵紧张，刚想追出去跟她解释，他们没有聚在一起做坏事，他们是正正经经地做生意。
不过没有一会儿，孙淼淼又折了回来。她这回拿了三斤猪脚过来，笑眯眯地说：“你们还没吃饭吧，我看见人多，一斤猪脚怕是不够吃。”
一共拿来了四斤猪脚，每人能分到三两肉，肯定能吃饱了。
大家面面相觑，没想到平时这个正眼也不甩一下他们的淼淼妹子竟然请他们吃肉。正直中午，大家肚子都饿了，咕噜咕噜地冒着酸水。李二柱做的饭没有什么油水，哪里比得上眼前这活色生香的猪脚饭？
以前他们看不惯的孙淼淼，现在搁他们眼里变得和蔼可亲，再是顺眼不过。这群十八九岁的青年个个都在长身体，饿得狠了一头牛都吃得下，见了猪肉比见到亲妈还要亲。
“够的够的！一斤也够的！”
“嫂子真是太客气了！”
李二柱吃了好几天的炒白菜肠子都变青了，他见着桌上的肉顿时乐得找不着北，眼睛都挪不开了。他立马把猪脚拿到厨房，麻溜地切成了片，再浇上一层卤汁。
郝四道听见孙淼淼的话，心里有股暖流淌过，又暖又感动，心里美得直冒泡。
他悄悄地拉着老婆的手，朝她努了努嘴，他们走出了屋子。
孙淼淼看不得这样的郝四道，他那双炙热的大手好像一道桎梏，他那热烈的眼神仿佛能看进她的心里，她说：“好好吃饭，我先回去了。”
“淼淼别害羞，他们不会乱说话的，留下来一起吃饭吧？我还没有跟你介绍过他们。”
孙淼淼犹豫着，可是犹豫的功夫就被郝四道带进了屋子里。
李二柱已经放弃了炖竹笋，他满脸笑容地端上了一盘炒青菜、一盘炒黄豆、一盘猪脚肉，十来个人齐齐地落座下来。
孙淼淼坐了下来，郝四道给她装了一碗饭。
他郑重地介绍道：“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这个叫朱玉明，以前是跟我们一个小学念过书的；这个叫姚大勇，力气很大，背着四百斤的东西健步如飞；这个叫范书玉，写得一手的好字……”
他一一地把兄弟介绍给孙淼淼，最后向他们说了一句，“这是孙淼淼，我的未婚妻。”
大伙齐齐地叫，“嫂子好！”
那洪亮的声音让孙淼淼听得心里一震，她一张张脸地看过去，发现这里面好几个都是后来名声很响亮的人。比如那个范书玉，很有才华，九十年代的时候精准投资股市，郝四道给他投了一笔钱，他把整个公司带得风生水起，报纸把他写了又写。
可是现在，他穿着一身干净的旧衣服，腼腆又青涩，跟每个人一样举着酒杯。普通而又平凡。
孙淼淼以茶代酒，一一跟他们碰了杯。
孙淼淼这种落落大方的姿态，没有跟郝四道闹、也没有说他们的坏话，着实让大家一颗心落了地。她还给他们带了三斤肉，这简直是意外中的惊喜了！
碰过酒杯后，大家饿得双眼发昏，开始吃起了肉菜。猪脚肉切得薄薄的，肥而不腻，软滑润口，皮炖得已经软烂了，吸溜一下就滑进了喉咙里。累了一上午的人，吃了这顿香喷喷的肉，直让他们幸福得眩晕，浑身每个毛孔都舒服得冒泡。
这时候让他们叫孙淼淼一声姐都没问题！
吃过饭后郝四道给了未婚妻十块钱，孙淼淼摆了摆手，“四道哥这是干嘛？我不要钱，猪脚都是卖不出去拿回来自己吃的。”
茅台酒、收音机、还有单车他都没要她一分钱，现在切了四斤猪脚而已，他反倒要给她钱。
郝四道说：“拿着吧。以后我每天跟你订三斤猪脚，你要是有卖剩的就拿过来，我让二柱做顿饭给他们吃。”
这么说孙淼淼反而收下了钱，“四道哥要猪脚我就便宜点给你，就不赚你的钱了，算你一块钱，这是三天的钱。”
孙淼淼要不是今天多了十斤猪肉指标也不敢答应他，每斤猪肉八毛钱，炖成猪脚每斤要多大概三五毛的成本。以后她做猪脚的时候顺便把郝四道的那份也炖上，就不赚他的钱了。
郝四道听了老婆的话笑了起来，看着她这股生机勃勃的劲儿，好想揉一揉她。
“不，淼淼这做的是亏本的生意啊。”她要的不是钱，她要的是他的命啊。郝四道本来已经很喜欢她，这几天她开始对他好，更让郝四道爱死了她。
……
火车站。
一连几天，孙淼淼卖完猪脚饭后都会去饭堂看周治的窗口看看。毕竟靠着他这条路子每天能挣33块，只要他能订到月底她就能攒够做服装生意的钱，孙淼淼很希望周治一直合作下去。
然而猪脚在周治的饭堂销路一般，一份卖一块二，在火车站上班每个月四五十工资，很多职工根本不可能去光顾。相比之下廉价的国营食堂才是他们的第一选择。猪脚饭虽然好吃，可是酒香也怕巷子深。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周治可能就不会继续跟她订猪脚了。
孙淼淼想起可口可乐刚进入华国时做的营销，代理商给每个买可乐的顾客发一只印有他们商标的气球、小玩意，把它的商标加深到生活的每个角落，演变到后来居民们把喝完的罐装可乐剪下来，做成自行车的牌子。虽然她学不了洋牌子铺天盖地的营销，但是送点赠品还是可以学学的。
想着想着，孙淼淼灵机一动，她想到了一个关于《庐山恋》的创意。女主在电影里多次戴了一对布艺白玫瑰耳钉，虽然她暂时没钱做服装生意，但可以利用一下它的小创意。
她到百货商店买了一堆女生用的空皮筋，扯了几块布料回家，自己动手做了起来。赵巧莲看闺女在做玩意，她纳罕地问闺女：“你在做什么，磨磨唧唧的，不如告诉我，我帮你做？”
孙淼淼便把形状跟样式告诉她，很简单，把布一圈圈地缠绕起来玫瑰花的形状，做成发绳样式简单又好做。赵巧莲动手研究了起来，一道道褶子地折起来，最后叠得比孙淼淼还好看。她们一共做了白、红、粉、蓝四种颜色。
孙淼淼扎了两根麻花辫，把它戴在发间，发绳文艺又清新。绑在头发上的时候就像镶嵌了一朵白玫瑰似的，非常别致，一下子吸引了人的目光。
赵巧莲不禁夸赞道：“淼淼戴着真美！”
第二天孙淼淼把这些发绳交给了周治，“吃一碗猪脚饭送一根玫瑰发绳。”
周治啧啧称奇，观赏着他手里的花头绳。他刚想着孙淼淼有能耐把各种点子能想出花来、没想到她还真弄出了花。她做的猪脚饭味道本就不错，还成天变着法儿地勾得客人来吃猪脚饭，做生意做成她这样真的不用愁赚钱了。
孙淼淼则是戴着发绳在火车站叫卖，她别致的新发绳吸引了很多女同志，好多女同志认了出来，指着孙淼淼的头发问：“这个好好看，你在哪里买的？”
孙淼淼笑着说：“当然好看，你们还记得《庐山恋》女主的玫瑰花耳环吗，这个发绳的玫瑰花跟女主角的耳环一样。”
听到《庐山恋》，女人们眼前一亮，更加疯狂了。孙淼淼告诉她们，在食堂吃猪脚饭可以送一份发绳，很多年轻的女同志为了要发绳立即去吃了一碗猪脚饭。
那么好看的发绳去商场买也得花几毛钱，何况是独一份的玫瑰发绳？
……
日子一天天过去。
郝四道家的仓库里装满了新鲜的豆虫、知了猴，一包包瘪瘪的尿素袋渐渐变得充盈。桌上摞着的厚如砖头的一元纸币渐渐变薄。
李二柱笑容一日日灿烂，紧皱的眉头一日日松下来。总算能对刘庆有个交代了！
郝四道红红火火地做起收知了的生意，让其他几个县城的小孩子腰包日渐充盈，因为价格比较合适，连他们的父母见了都眼馋，趁着农事不忙的时候都会跟着小孩一块去捉知了。
夜凉如水，繁星似海，郝四道惬意地躺在床上，夜风送来稻田谷子熟了的香气，他听着耳边稀稀落落的蝉鸣声，胸腔萦绕着一股满足。他凝视着圆圆的明月，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每到村里庄稼丰收他都会很高兴。因为孙淼淼会拉着他去拣谷子，夏天农村人都很忙，收谷子的时候地上难免掉下一些谷粒，孙淼淼会把地上的谷皮碾成谷麸用来喂鸡，用她那绝佳的耐心和手艺把谷粒打成粉，煎成香香的米饼给他带出去求学。
不知不觉他们都长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郝四道觉得很满足，他不用亲手把孙淼淼送进城里嫁给别人了……他心里计划着买四大件，一样样地送去孙淼淼家里当聘礼，让全村人都羡慕她。
第二天一大清早，他兴致勃勃地发了电报让刘庆来把鱼鸟原料拉回去。
现在他只等着刘庆过来把剩下的四千五百块结了，就有底气去问岳母订婚期了。
郝四道发了电报不久，下午他就收到了刘庆的电报。
他快速地读完电报，漆黑的眼一沉。李二柱一脸笑意地问：“怎么样怎么样，刘老板说了什么？”
郝四道面色不改，平静地把电报折起来，口吻轻松地说：“他说抽不开身，让我把原饲料送去深市，我们走一趟呗。”
李二柱想想刘庆那个一眼不眨取出两千块的场景，那么有钱，生意肯定很忙。
他高兴地说：“四道哥，那咱们就给他送过去！”
郝四道的手伸进了裤子，青筋暴起，拳头攥紧把电报揉在了口袋。
孙二柱跟几个兄弟匆匆地收拾了几身衣服和洗漱用品，摩拳擦掌地准备给他去深市。郝四道在孙家，耐心地等着孙淼淼卖完猪脚饭回来。
晌午，孙淼淼骑着单车从市里回来了。她打了水擦了擦额边的汗珠，不期然的手里的毛巾被人拿走。一双熟悉的大手映在了眼前，他拿着毛巾爱惜地擦拭着她漂亮的额头。
郝四道眼里载满了浓浓的不舍，“淼淼，我临时收到电报要去深市一趟，生意出了点麻烦。”
孙淼淼愣了一下，低低地嗯了一声，“你去吧，在外面做生意要注意安全。”
郝四道紧紧地抱住她，把头靠在她的肩颈处。他多么想每分每秒都和她在一起，永永远远不要分离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甜的气息，“等我回来，等善叔回来，我们就商量婚期好不好？”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的身上，在水井里拉出一道长长的摇曳的影子。孙淼淼手里的桶忽然掉到了井里，那道紧紧地抱在一起的影子变得摇曳晃荡，映着金子般的阳光溅出一道水花。
孙淼淼害羞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