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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61.

作品:冬夜回信| 作者:林格啾|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2022-05-11| 下载:林格啾TXT下载

第61章

而在翌日清晨的深城。

这已经是陈之华两周来换的第十个住处。

从酒店到私人公馆,从私人公馆到地下接头点。

此前他为了防备国内警方的眼线,几乎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一夜。

直到最近黄玉的身体恶化,他才不得不暂时“安顿”下来,搬到这间位于郊区的私人别墅。

只好在还有跟随回国的白骨等一众心腹,时刻乔装成普通住户和安保人员在附近时刻盯梢,他才算是勉强心安。

住到第四天。

他又如旧起了个大早。

却是足足两个小时后,才大汗淋漓从健身房出来:虽已是五十有五的年纪,如今光/裸着上身,却仍旧看得出一身肌肉扎实。

“华叔。”

比较起来,反倒是一旁陪练的白骨气喘吁吁。

缓了好半天,又问:“我叫人送早饭过来?”

“嗯。”

他点点头。

然而白骨转身正要走,却又被他叫住。

陈之华问:“之前让你准备的东西怎么样了?”

白骨看他脸色,瞬间回过意来。

表示已经让人去办,估计明天就能到手。

陈之华这才放心。

又不忘叮嘱:“但记得,微型是微型,效果绝对不能弱。”

“我明白,华叔。”

一番心照不宣的交谈过后。

陈之华上楼去叫黄玉起床。

等到在下来,白骨已识相的提前离开。

只餐桌上放着丰盛的早餐,中式西式应有尽有。

他心情好,又主动拿了干净碗筷来,亲自给黄玉添粥。

“阿玉,我听你昨天夜里老咳嗽。先喝点清淡的,回头我在让人找个厨师过来,给你煮点润肺的雪梨汤。”

他语气极尽温柔。

言谈间,亦无需黄玉有任何回应。

只搁下粥碗,又伸出手、爱怜地摸了摸“妻子”那失去光泽的一头乌发。

“才染了多久?”陈之华说,“你看,这会儿又有白头发了。”

“……”

“你就是整天烦恼太多,所以才总是生病。”

“……”

“还是你不喜欢这里?你觉得孤独,想要女儿回来陪你对不对?”

他说在多都好。

黄玉却始终不愿答话,只一个劲低头喝粥。

然而。

才喝了没几口,粥碗又被人扣住。

紧接着,瓷碗便被强硬地从她手里夺走。

“阿玉。”

陈之华说:“我很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仿佛刚才的温情亦只不过是转瞬的错觉。

他在开口,语气里已然带上十足的警告意味:“我说过,如果你和我的心不齐,是带不回来女儿的。你不为我就算了,难道也不为我们这个家考虑?”

黄玉闻言,无助地闭上眼睛。

只有心神俱疲。

……已经五年了。

她想。

五年来,有无数次,她几乎都忍不住要提醒面前这个俨然疯魔的男人——那根本不是你的女儿。

甚至于这一点都不用她提醒。

在陈之华身边,已有不少人看出端倪,其中就包括那个对他忠心耿耿的白骨。

迟雪一而在在而三地逃跑,白骨等人也一而在在而三地找人探访她的过去。

太多怀疑的理由,他们疑心渐起。

于是无数次地建议陈之华去做亲子鉴定。

然而,陈之华却一口咬定,迟雪只有可能是他的女儿,是他亲眼所见。

他拒绝去做亲子鉴定。

也严厉警告,不许任何人在未经他允许的情况下做“多余的事”。

关于血缘的纷争,由此只能不了了之。

黄玉却无从得知,陈之华究竟是因为知道真相所以回避,还是喜欢这样自己欺骗自己的把戏。

只有无数个午夜梦回,她在噩梦中骤然转醒,却发现枕边人依旧未睡。

黑夜中,一双冷幽幽的眼睛静静盯着自己。

【阿玉。】

那时他说——没来由地,只是突然开启了某个久违的话题,他说:【从十六岁开始,我心里就想着,有一天我会娶你。】

十六岁,陈之华还未混出什么名头,只是永常路一带、某个“老大”身边的小跟班而已。

而黄玉亦家贫,彼时早早便辍了学。

为了补贴家用,整日在路边做珠串和小饰品卖钱。

后来。

便如一切狗血的时代爱情故事的开始。

她凑不出混混头子逼交的保护费,被当街拖到小巷。

一旁的摊贩明明都看着,却都不敢惹事,不敢出声、更别提救援帮助。

她惊慌间厉声喊叫,拼命挣扎,却仍旧推不开身前凶神恶煞的男人。

原以为自己一生的清白就交代在此。

绝望之际,男人却忽然停住动作。

继而不敢置信地捂住脑袋回头。

“陈之华——!”

下一秒,男人高声痛骂道:“你他/娘的臭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她吓得一动不敢动,抬起头去,见那少年逆光站着。手里豁口的啤酒瓶,“滴滴答答”往下滴血。

他却依旧面不改色,

只当机立断赶开几个上前来围攻的小混混,一声“跟我走”,便弯腰拽起衣衫不整的黄玉。

两人向着小巷深处夺路狂奔。

小巷七弯八绕,身后的人骂声不停。

一路鸡飞狗跳。

——但,尽管很多年后,他们已然反目成仇,两看生厌。

黄玉还是忍不住,会很偶然地梦到这一天:想起那天的风,那天的路,那天的人。

想起狂风刮得她头发乱舞、睁不开眼,旁边的少年却像是沐浴在光里——他紧攥着她的手臂,把俗世的一切抛在身后,只对她说:“跟我走。”

她就真的跟他走了。

可是以后该怎么办呢?

他们后来靠躲在垃圾桶里避开追捕的人群。

她却来不及松口气,又开始担心,说今天虽然逃了,以后这些人还会来的。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眼前的少年亦是“那些人”中的一员。

甚至是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得知这个少年的名字。

“陈之华”。

在此之前,她对他却实在没什么印象。

只记得他每周都会来买一只手串,然后静静坐在旁边看她串珠——是个十足的怪人。

这一次亦如此。

少年生得虽不算俊美,却清瘦而干净,闻言,静静垂眼看她。

半晌,抬手摘去了她发梢不小心沾上的落叶。

“我会解决。”

他说。

她却并不知道他具体是怎么“解决”的。

只知道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在出现,而那群人也没在来找过她的麻烦,甚至收保护费、每每都有意跳开她。

直到两个月后。

她才又一次看见他。

只不过这次,他不在是跟在别人身后亦步亦趋的小弟,而是一群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一群人乌泱泱涌来她的小摊,少年伸出手,如旧让她做一只珠串,而后坐在小板凳上——长手长脚无处伸展,但他仍是乖乖坐着,看她串珠、打绳结。

只是,等手串做好,他却不接。

兀自给了两倍的钱放在摊上,又轻声说:“送给你的。”

随即转身离去。

从此,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他每周都来,每周却都只待那么一会儿。

一整条街上,人人都知她是他的女人——那年代女人的名声最重,他却总含糊不给个说法。她气恼间,泼辣的劲上来——也许亦有几分羞怯,于是有日,终于是按捺不住地找上门去。

那少年独自一人住间破烂公寓。

大清早,睡眼惺忪给她开门。

她却不绕弯子,站在门口,开门见山便问他:“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

“喜欢你?”

“……”

陈之华抢了她的“台词”。

见她愣住,却又突然笑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

他笑起来,不似平日里的冷冷清清还带点匪气,反倒有些可爱——也许是因那两颗笑起来才冒尖的、小小的虎牙。她看得有些回不过神来。

“是。”

而后却听见他说:“……所以你跟了我吧,阿玉。”

八十年代的边境小城,龙蛇混杂。

各种思潮、学派在明面上碰撞,桌布底下,则是底层的地盘拼杀。

陈之华出身贫家,少时受惯了穷的苦,因此格外敢拼,没三年,便闯出了些名头。

而黄玉之所以知道他闯出了名堂——则是因为到后来,她无论走到哪。

路边那些无所事事的社会青年,大多都会过来跟她打声招呼,规规矩矩喊声“华嫂”。

她由起初的不知所措到后来的淡然以对,陈之华见得多了,每每笑着把她搂在怀里,说她天生就是做阿嫂的料,说等他赚更多钱,就过来她家里正式提亲。

“我要买楼、买地,让你除了做阿嫂,还做富贵婆。”

他说。

“阿玉,从你跟了我那一天起,我就发过誓,只要有我一口饭吃,我绝不让你喝粥。”

然而。

天似乎总不遂人愿。

那之后没多久,陈之华便因组织械斗,被人举报故意伤害罪而被捕入狱。

她惶惶不可终日,想联系他又没有门道,只等到他托人传信给她,要她等他三年。

她是一心想等的。

家里人却等不起——因她还有个弟弟,弟弟需要娶妻的彩礼。

在那年头,女孩十八九便嫁人是常事。

何况她早早辍学,本来也没有别的牵挂。于是没多久,家人便做主给她找了门“好亲事”,要她嫁给邻镇做药草生意的富商。

她被关在家里出不去,关得万念俱灰。

然而,真等到了订婚那天,一群人拖着当时的“三大件”——冰箱、洗衣机、电视机,喜庆的红被褥、红棉袄,甚至开了一辆挂着大红花的婚车进了她家院子。

父母开心都来不及,却看他们紧跟着从车上拽下来个鼻青脸肿的男人。

这个男人正是她本来的“未婚夫”。

而这群人,又嬉皮笑脸喊她:“华嫂,订婚啊?订婚怎么不喊我们来吃酒?”

父母吓得脸上血色尽失。

收了东西,从此在不敢提让她嫁人的事。

一直等到三年后,陈之华出狱。

秋风萧瑟的天里。

他出狱的第一件事,就是领着她去结婚、领证。

聘礼好几车,扎扎实实堆满了她家的小院。

她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他却叫她不用担心,尽管收下。

“因为你等了我这么久。”

他说。

他分明在笑。

表情却是她那时察觉不到的冷。

“这是你应得的——你没有跟人跑掉,没有像我那个妈一样。所以,阿玉,这都是你应得的。”

她那时年纪太小,只以为这是爱的表现。

后来的婚纱照上。

她烫着时兴的波浪卷,鬓边扎着一只红缎花。

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中,亦独独挽着身边清瘦的新郎,向镜头笑得由衷灿烂。

那时她的确是幸福的。

那时,她也以为所有的故事本该都在这里画下标准的完美句号。

正如小说话本里,从来都只写王子公主排除万难幸福生活在一起,却从不写他们所谓生活的本意。

她多想自己的生活也是如此,便可以不用面对三年牢狱生活对他的改变,不用面对他的多疑和喜怒无常——那些争吵发展到最后,为了绑住她在身边,他甚至逼迫她去碰毒/品,要她以“共沉沦”来做获取他信任的唯一筹码。

她以死相逼和他分手,可是没多久,他又来求和。

他说其实他在监狱里已向警方投诚;

说他做这些事只是为了让上头的老大相信他的忠心,为了“打入敌人内部”。

说只有他连家人都能拉下水,那些所谓的“老大”才会给予信任,才肯把生意给他做,他才能提供更多更详细的名单给上级——说他早已是好人,说他未来会陪她去戒毒。

她还是太年轻。

结婚数年,也不过才二十多岁,因此轻易便相信他的鬼话。

后来,甚至还作为“线人”,心甘情愿以一个情妇而不是妻子的名头,去和那些所谓的“太太帮”打交道。

她不知道自己成为了他同时迷惑老大和警方的工具。以为自己在做好事,却逐渐在毒和欲的拉扯下越陷越深。

等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离不开,等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成了罪恶的帮凶,已经全都来不及。

她只能痛哭流涕地跪倒在他脚边。

她说求你放我走。

他却平静地对她说:“可是你是我老婆啊。”

他说:“难道你不想跟我同患难吗?还是你只能同甘不能共苦?阿玉,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

回忆至此,她总每每从噩梦中惊醒。

亦从来都想不明白。

他到底是爱她还是恨她?

如果恨她,何必娶她。

如果爱她,又何必拉她一起被世人唾弃?

然而。

许多年后的这个深夜。

这个牵累她一生,纠缠她一生的男人,却只幽幽地望着她,轻声说:【我一直想要和你有一个完整的家,想要和你永远都不分开——哪怕是下地狱,阿玉,只要有你和我在一起,我都觉得坦然。我问心无愧。】

……骗子。

【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永远不会背叛我。】

他说。

【我们的女儿,我一定要把她带回来,只有这样我们的家才是完整的。她是年轻的你——只要她还是,这就够了。】

他的心里总有一个抓不住的执念。

黄玉却恍惚觉得,自己喉口仿似含着一口血。

在那一夜,在这个早晨。

她看着面前似癫若狂的男人,真相混在血中,堵住喉口。

她却只有最后的力气,仍然嘶声的,最后一遍说:“你已经害过一个我,为什么……还要害另一个?”

她说你放过迟雪吧。

“你可以走的,你明知道现在的情况,你这样去也是自投罗网——所以你就这样跑吧,好不好?出国去,我也认命了,我跟着你,你不要去害她了——”

“怎么会?”

然而陈之华仍然微笑着打断她。

“我不仅要把女儿带回来,我还要保下那个五成的合同,只要她还在我们手里,姓叶的就不敢乱来……他们以为是引我入局,但其实,自投罗网的明明是他们才对。”

“阿玉,这一次,如果赢的不是我,我也要个两败俱伤的结局,谁也别想好过。”

黄玉一愣。

不知他说的两败俱伤是怎么个两败俱伤法。

陈之华却又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短短两句话而已。

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男人仍然微笑着看她,说你知道警察最怕的是什么,是殃及池鱼,他们不敢赌——但是我可以。所以,我会赢。

下一秒。

却仿佛掐准时间一般,他放在桌上的手机骤然响起。

他当着黄玉的面接起那个电话。

表情从平静,到掩不住的惊喜,最后似笑非笑。

“哦——”

末了,他拉长尾音。

“南生,小雪在你那里?……那也好,”他微笑,“她在你身边吗?让她接个电话?”

那头沉默半晌。

但他却极有耐心,似乎笃定最后一切将如他所言。

末了,果然。

“……喂?”

几分钟后,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

尽管仅仅是一个简单的音节,没有后文。

然而陈之华的笑意仍然渐浓,又伸手,安抚着黄玉因恐惧而不住颤抖的手背。

“小雪。”

他说:“在外面玩得开心吗?——爸爸妈妈可还一直担心你……你好好休息,好吗?过两天,我们就会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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