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林妩早就在等夭夭了。
她今天打扮得特别华丽，戴了顶镶满宝石的赤金花冠，完全是正室的谱。
薛沐的五个妾也到了，一字排开，眼巴巴看着——当初她们敬茶，夫人可没这么打扮过，对小六果然还是不一样。
很快薛沐进来了，林妩凝眸看去，他身后跟着一个少女，姿容艳丽，一双眼睛望过来，含着情意，仿佛会说话。
林妩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但二十多年国公府嫡小姐的教养不允许她这么做。她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首，雍容高贵，端雅肃穆。
薛沐脚步顿了顿，目光在林妩身上凝住了片刻，过去坐在她的另一侧。
“夭夭。”他道，“来给夫人敬茶。”
夭夭上前跪下，丫鬟托着托盘过来，夭夭端起茶盏，举过头顶。
林妩伸出手去。
一双雪白的手覆住了另一双雪白的手。
薛沐淡淡地瞥了一眼。
夭夭抬起头来，满眼委屈。
不怪她啊，真的不能怪她。
林妩点点头，接过了那杯茶，轻轻啜了一口，交给丫鬟。
“以后，”她看着夭夭，“是一家人了。”
自阿楠去后，她的心像一潭死水。夭夭像春天里才发了嫩芽的柳枝，在水面拂出点点涟漪。
只一场春梦，叫薛沐生生打醒。
她道：“赏。”
丫鬟端着托盘过来，托盘覆盖着红绸。
夭夭谢了接过来，转身递给自己的丫鬟，再叩首。
礼成。
“夭夭太淘气。”薛沐道，“以后平时不让她扰你。等休沐，我带她来给你请安。”
林妩只扯扯嘴角，轻轻地抚平裙子的褶皱，微微地抬起下巴。
天生贵女，肩背挺直，连下巴扬起的角度都迷人。
离开上房，夭夭可算松了一口气。刚才那气氛太难受了。
看美人难过，也太难受了。
就当看不见吧。及时行乐，及时行乐。
她轻松了，就走在前面。薛沐背着手跟在后面。
这么没规矩的妾，也就夭夭了。也就只有夭夭，薛沐才对她这么宽容。
回到自己的院子，却见有粗使的婆子在抬箱子、搬东西。夭夭莫名：“干什么呢？”
薛沐道：“给你换个新院子。就湖边那个水榭，喜不喜欢？”
湖边的水榭，那不是全府里景色最好的地方吗？
夭夭一乐。昨天晚上还对薛沐的冷待担忧呢，原来是在这等着她。
当下就想去新院子看看，薛沐拉住了她：“丫鬟们在收拾呢，你不补个觉？”
两边都收拾呢，怎么补觉？
薛沐牵着她的手走：“去我书房吧。”
夭夭看了丫鬟婆子们一眼，嘴角勾勾：“好。”
丫鬟婆子们悄悄使眼色。
侯爷的书房，何曾有女人去过？竟主动带着六姨娘去了。
夭夭被拖着手，眯起眼看这个男人的背影。
不知道的呢，看他对妾室的严苛，以为他真的不解风情呢。
其实心细如发。
他愿意敬林妩，就能忍着丫鬟们对他的无礼。
他愿意宠夭夭，就当着仆妇的面带她去没有女人去过的他的书房，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对夭夭不一样。
夭夭觉得，林妩实在太过于自苦了。
何必呢，就为了一个死去的赵世子，真的值得吗？
林妩但凡肯稍稍低下头颅，都能活成这京城里最恣意的女人。
她要是说要星星，薛沐都敢登上九天给她摘。
对自己好一点，让自己过得快乐一点不好吗？
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薛沐的书房夭夭还真是没来过，先参观一下。
她今天的确没睡好，可到了薛沐的书房看到那张书桌，她就不困了。
“桌子挺大呀。”她雪白的指尖拂过桌面，扭头对薛沐笑。
在这个世界她是注定支愣不开了，这辈子只能靠这个男人活了。那就得把这个男人抓紧了。
固宠这个在小说里看过的词，如今要践行起来。
薛沐凝眸看着她。
夭夭那嘴角勾起的弧度里带着一抹她这个年纪的少女不该有的妖娆魅惑。
薛沐的脑海中闪回了前天夜里的种种——
疾风骤雨，淋漓尽致，感官的无限放大。世俗的烦恼被极致的欢愉取代，人在那时间里好像获得了解脱。
夭夭转过身来，背靠着书案，含笑看着薛沐。
薛沐喉结滚了滚，抬手关上了槅扇门，过去两手压住了书案，将她锁在身前。
夭夭摸上他的下颌。她喜欢他下颌的棱角。她含笑摩挲着，指腹压上了他的唇。
薛沐张口咬住她的手指……
自从和夭夭圆房之后，林妩对薛沐的态度更冷淡了。
从前她对他还会有嫌弃或者抱怨，如今她对他只是淡淡的，不管妈妈怎么苦口婆心地劝，也不肯留宿他。
薛沐自此日日和夭夭鬼混在一起。
转眼夏天都过去了，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绍毅侯薛沐有多宠爱他那个妾室。
京城人见到过绍毅侯牵着她的手逛东市，为她一掷千金，见到过绍毅侯与她共乘一骑，驰骋于城外。
甚至有了绍毅侯宠妾灭妻的传言。
自然有那么一些人幸灾乐祸：“叫她傲，看吧，失宠了。”
幸而这些话并不会传进绍毅侯府里。绍毅侯对这事把得很严，下人谁敢碎嘴嚼舌把外面乱七八糟的话带进府里，若传到夫人的耳朵里，都按军法处置的。几十大棍打下去，基本上不用活了。
绍毅侯府的下人其实也并没有觉得侯爷宠妾灭妻。
当然宠妾是有的，但灭妻是没有的。
侯爷和从前一样，日日都往上房去见夫人的。是夫人不肯给侯爷机会，侯爷也没办法。
林妩知道薛沐宠夭夭。她对此没有什么异议。夭夭若在她身边，她也一样把她宠到天上去。
谁会不爱夭夭呢。
只是，春天结束，夏天来临，暑气也消散了，树叶开始发黄，休沐日薛沐带着夭夭给林妩来请安，林妩看过去，夭夭脸颊透着粉色，眼睛像含了春水似的。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生命力，像春日里盛开的桃花，正称她的名字。
这半年，她和薛沐在一起，很快乐吗？
这么久，她不像她思念她一样思念她吗？
林妩困惑了。
她忽然很想知道薛沐、夭夭两个人在一起时是什么样子的？
她派了丫鬟去打探。
这一日，丫鬟回来，在她耳边道：“……正在园子里呢。”
林妩抬起眸子，站了起来：“去看看。”
薛沐派驻在上房的两个武婢存在感很低。
林妩要去园子里，她们便默默跟随，也并不阻拦——只要林妩不召见夭夭，或者夭夭不偷偷跑来见林妩，她们就默默地，丝毫不干扰上房的任何事。
林妩于是看到了自己想看的。
隔着湖，她看到水的对面，薛沐在垂钓，而夭夭坐在薛沐的腿上，淘气捣乱。
又一尾鱼被夭夭惊跑了，薛沐笑着去捏夭夭的脸。夭夭搂住他的脖颈，把脸藏到他颈窝里不让他捏，但最终还是被他捏住下颌掰过来亲了一口。
隔着水，听不见声音。但林妩却好像听见了夭夭“咯咯”笑的声音。
夭夭人美声音也美，开心笑起来的时候好像银铃串串响动似的，敲在人心上。
秋光绚美。
薛沐的眼中带笑，嘴角带笑，神情里带笑。
夭夭摩挲着他的下颌，仰脸看着他，笑着眼睛弯弯，明媚娇俏。
原来，他们在一起，是这个样子。
林妩笑笑，扬起脸看着秋日里高远碧蓝的天空，把泪意忍了回去。
丫鬟怯怯地道：“夫人……”
林妩转身：“回去吧。”
薛沐在夭夭唇上啄了一下，忽然心中莫名一悸，好像感觉到什么似的，转头看去。
正看到水的对面，林妩的一个转身的背影。
从他还是跟车的小马夫的时候，看得最多的，便是这个背影。
永远都是背影。
薛沐扔了鱼竿站了起来。
夭夭被他搂得紧才没摔。她顺着薛沐的视线看过去，虽没看到林妩，却看到了丫鬟们的背影。
在府里，这样的排场，除了正室夫人林妩，还能有谁。
夭夭“啊”了一声。她看看薛沐，再看看水对面，又看看薛沐。
“你去哄她啊……”她晃薛沐的胳膊催他，“去啊……”
女人这种时候是需要人哄，需要人安慰，需要人来告诉她，她在他心里是重要的存在的。
然而薛沐有自知之明，垂下眸子，薄薄的唇抿紧：“我去，她只会更不高兴。”
夭夭无语，仰天长叹。
“那你让我去。”她说，“我能哄好她啊。”
她眼巴巴看着薛沐。
薛沐没有立刻就拒绝。他明显是心动了。
夭夭都抱了不切实际的期望了，但心动之后，他还是拒绝了。
“她的事，你别管。”他道。
夭夭真是对这对夫妻没办法。为什么就能把日子过程这样呢？
这真不怪她，她就是个小妾。
都怪这两个人自己。
回到自己的水榭，丫鬟们正在打理她的首饰。首饰是要定期清洁的，不然会显得旧。
夭夭忽然看到了一顶赤金花冠。
她吃惊：“那个不是夫人吗？什么时候赏给我了？”
那个花冠镶嵌着各色的宝石，款式华贵漂亮得让人看过不会忘记。半年前，她和薛沐圆房后给林妩敬茶，林妩就戴着这顶花冠。
“不是夫人的，是姨娘的。”丫鬟却道，“姨娘和侯爷圆房后给夫人敬茶，夫人赏给姨娘的，我当时给姨娘说过，姨娘没放在心上。”
当时做正妻的林妩确实赏赐了东西给夭夭，托盘托着，盖着红绸。
但当时夭夭忙着勾引薛沐固宠，之后两个人天天鬼混。丫鬟是来说过一声“夫人赏给姨娘的是一顶赤金花冠”，但薛沐和林妩都赏过她好多东西，都知道她喜欢金银宝石，赏的东西里有很多贵重的珠宝首饰。夭夭习惯了，当时心思都在薛沐身上，便没有在意，直接叫丫鬟“收好便是”。
这顶冠子太华贵正式了，夭夭一个妾室平时没有什么场合能戴，便一直收着。
今天打理首饰，丫鬟才把它拿出来。
原来，当时林妩赏给她的，是一顶和她自己戴的一模一样的花冠啊。
她很多首饰都是独一无二的，什么时候偷偷打了两顶一模一样的花冠啊？
这是……情侣冠吗？
夭夭忍不住摸摸心口，对她这个喜新厌旧的渣渣来说，有个叫“良心”的东西，好像稍稍有些痛呢。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