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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1 章

作品:皇贵妃| 作者:卿隐|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2024-03-09| 下载:卿隐TXT下载

背后是雪虐风饕,身前是昏暗死寂。

置身在仿佛是雪夜荒冢中的寝殿里,朱靖浑身血液逆流,几乎是疾步冲进了内寝。

殿外冯保几乎是双手哆嗦的想要将两扇殿门关阖,殿内那案上的两盏如豆灯火明明灭灭,晃的满殿的白色帷幔瘆人眼眸。

天知道,殿内打开的那刹,乍然入眼的竟是这等骇目场景!

简直是要让人肝胆欲裂!

具体内殿是发生了何故,抑或是要发生何故,他不知,可他能知的是,这夜必定是要出大事了!天大的事!

殿内,直到真真切切见到在榻前静坐的人影时,朱靖那仿佛冻住的血液方重新开始流淌,青白的脸色方有所回缓。可很快,他瞳孔骤然猛缩,整个人仿佛被冻在原地。

“阿……茵?”

他惊疑不定。近在咫尺那人是她,又不似她,着一身寡淡的素服,挽着暮气沉沉的发髻,枯寂的坐在半垂的帷幔间。

闻声她只慢慢看他一眼,只这一眼却如盆凉水将他从头浇到脚,令他冷的牙齿都忍不住要打颤。从前那莹润姣美的明眸里,仿佛一夜之间去了七情六欲,爱恨嗔怒全都没了。空荡死寂,了无生气。

“文茵!”他似喉间贲出的声音,三两步过去,近乎急切捧过她冰凉似雪的脸庞,“文茵,阿茵!看着朕!”

文茵如他所愿看向他,任他目光急切的逡巡,任他呼吸急促的打在她的发间、面庞。

殿内的空气似停滞了片刻。

伴随着是他双手猛地一僵。

朱靖踉跄后退两步,怀里那一路珍藏的圣旨也随之落地。他的双眸仍不错落的盯视着她,颤栗却不改尖厉。

这一刻各种猜测在他脑海中飞快划过,最终化为他最不想承认的那个结果。

“阿茵,今日,是朕的……千秋日。”长久的沉默后他开了口,嗓音干涩仿佛沙子划过喉咙。说话时,他不由上前伸手紧紧攥住她僵在膝上的手,牢牢拢在自己掌心。

“我令人布置好了梅苑观赏亭,今日没有旁人,也不用普天同庆,就你我二人……”

他的话戛然止于她抬眸的那瞬。

文茵默然看着面前这个强势闯入她人生中,几乎贯穿她短暂的半生的男人,一双眸子里似万千情绪浮掠交织,转而又似无波无澜空无一物。

“不必费心了。”

没有温度的几字足矣让他的心凉个透彻。

朱靖心里那不祥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前几日的浓情蜜意似还在眼前,可毫无征兆的,她却要于此刻给他当头一棒。

他压抑着急促的喘息,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阿茵,别跟朕开这种玩笑。”

“不,不是玩笑。”

朱靖喉咙疾速的滚动,他眸光急切又如锥般将她上下打量,最终在她淡漠无情的眉眼上寸寸落下。

“朕要你亲口来说,你要做什么。”

“若要说来,大抵是,图穷匕见。”

朱靖盯着她,片刻后扶额切齿发笑,许久方歇。

在他满心期待的千秋日里,她竟图穷匕见,给他致命一击。

这是明确了态度,无声胜有声的态度残酷告诉他,她以往对他的那些是虚与委蛇,是虚情假意,是她戏耍他的手段!

偏还选择在这样于他而言重要的时日里,在他对她放纵了情感交付了信任的时刻里……图穷匕见。

好狠辣的心肠!

“好,好啊,让朕刮目相看!只是你怎么不继续演下去呢?”朱靖强咽下一口腥甜,一双暗沉眸子凶狠。居高临下逼视他,高大的阴暗身影将她严严实实笼罩。

“是觉得引朕入局的火候够了,所以方不继续下去?”见她不答,他盯着她突然大笑起来,“可是觉得,时至今日,朕早已深陷局中,足令你达成报复目的?你错了!你可知朕自御极起便习得帝王术,条条框框由文元辅拿一寸厚戒尺日日训诫,让朕引以为戒不可触犯。其中尤为重要一条,帝王不得沉湎于外物,更是让朕牢记刻在骨子里。”

他冰冷的掌心慢慢摩挲她同样没什么温度的脸,用力收紧。

“所以文茵,纵是朕沉湎一分,也会预留三分清醒。你凭什么觉得,可以拿捏住朕!”

脸颊上的力度极重,文茵却仿佛感觉不到,如今剧已落幕再也不必与他虚与委蛇,这只让她感到解脱。

至于他所谓的拿捏……她也从未如此妄想过。

她只想让他感受深切的背叛,在他最为放松放纵的时刻,给他深刻的一击。让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让他此生想起便如鲠在喉,势必不让他此生有圆满时刻。

况且,人之劣性,付出越多,想要得到的越多。若付出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那势必会持久的耿耿于怀。

她所要的,就是他此生的不圆满。

一个君临天下、大权在握的帝王,她一介女子,这已是她所能做的极限了。

看她呆怔怔的,犹似那泥人雕塑般,朱靖掌心一颤,力道骤然一松又一紧。

“文茵,说话文茵!朕令你回答朕!”

文茵方回了神,慢声,“我已走完了我该走的路。”

她的声音缥缈犹似落不到地,他读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这场情爱钩织的局已到了落幕时刻,至于最后何等结局,走完了这过程的她不会再关注了。

此时此刻,朱靖觉得四周皆寂,唯有两耳嗡鸣。

哪怕曾经的人生至暗时刻,也从未如此刻般情绪濒临失控。他盯着那两瓣淡色的唇,这一刻有种暴虐的冲动,想要将掌心捂上去,凶狠的,严丝合缝的,逼她此生再也吐不出任何锥心刻薄之语。

他想狂肆大笑,又想发狂暴喝。

最后,化作了压抑的喘息:“文茵,别逼朕。”顷刻,又低语疾速,“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头,朕可以既往不咎!今日之事从未发生,你我二人一如既往。”

“我已犯了欺君之罪,圣上可赐我一死。”

文茵的话几乎在他话一落就接上,激的朱靖失控的差点掐上她脖子。

她油盐不进,她铁了心了。

此刻她空寂麻木的脸与昔日她娇嗔鲜活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周围的光线好似在他眼前扭曲,天地万物在他眼中混沌了一片。

他,要彻底失去她了。没有哪怕丁点丝毫的挽回机会。

他们二人纠缠近十年,终于到了要走到终点的时刻。

从未有哪一刻,他有这般清晰的认知。他站在原地不知今夕何夕的站了许久,血液都好似被寸寸冻结住。

许久,他猛地喘口气,慢俯下身。

“知不知道,你魔障了。”他突然额头抵住她的,低语,“一国之后,至尊至贵,你要风要雨都使得,日子哪里不快活了?朕甚至可以允你为所欲为!你统统都不要,偏要想着报复朕!”

文茵缓慢推开了他。

灭了她信仰,杀了她所爱,毁了她希望。

没有精神寄托,那锦衣玉食堆砌的就只是行尸走肉。

所以,行尸走肉何谈快活。

朱靖由她将他推离。他没有再试图靠近,亦没有再试图劝说。帝王的骄傲,不容他低头。

“文茵,你既舍得,朕亦能。”他站直了身,眸光暗沉难辨,拂袖转身疾步而去,在即将走出内寝前稍停顿,侧眸寒声,“别以为你赢了文茵,别以为能拿捏住朕。你以为……你是谁。”

冯保捧着鹤氅急急朝前去追前方冒着风雪疾走的主子,虽不知今夜圣上与娘娘发生了何事,但那氛围足令人心惊肉跳。

念夏端着热汤进来时,就见她家娘娘身子半倚靠着床柱,整个人竟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来。

文茵瞧见她,招招手:“念夏过来坐,陪我说会话。”

念夏沉默的过来,将巾帕入热汤浸湿拧干,仔细的来到榻前给她家娘娘擦着冰凉的手。

文茵低眸看着念夏唇上横过的疤痕,眸光泛软,“你受我连累了。”

念夏低声:“奴婢生死都愿随着娘娘。”

文茵移开眸光,恍惚的看着跳动的烛光。

“念夏,你说人死后会投胎转世吗?”

“会的娘娘。”

“那就好,那他……一定要投个好胎呀。”

念夏呼吸一滞。这个他……她低了头。

“我从来每跟你说过他吧。”文茵脑袋靠着床柱,唇边是恍惚的笑意,“他是幼弟的西席,才华横溢,很得父亲赏识。这般说大概很笼统,可要知道,能得我那要高于顶的父亲赏识的人,凤毛麟角,细细来数也不过一掌之数。”

她偏头朝念夏一笑,在念夏看来,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意味,“他便是那一掌之数内。”

念夏应声:“的确……很厉害。”

文茵换了姿势倚靠:“他非常博学,任何典故都能信口拈来,无论问什么他都知晓,学富五车来形容他都并不夸张。有时候我都怀疑他脑袋里装了个图书库。”

陷入昔日回忆中,她缓了会方絮絮道:“内有乾坤却不自傲,腹有才华却不迂腐。他气质高华,谦逊内敛,必要时又能锋芒毕露,大放异彩,松弛有度,进退有数,当时我父亲爱才心切,几度要培养他为接衣钵之人。”

“如此优秀的男儿,为人又忠诚有义,他说心悦我,磐石无转移。”

“开始我不信,三妻四妾的年代,男人这般话听听便是。”

“见我开始择婿了,他很着急,急切的想要向我证明自己,愈发刻苦攻读书本,欲要在这年科举里蟾宫折桂,夺得状元名头增大我选他的筹码。殊不知他越优秀我越不能选他,因为当时我最想要的赘婿。”

“因为我更喜欢将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我不想被相夫教子四个字给刻板定义上,不想被这个时代彻底同化,我想在有限的范围内,尽可能的保留些自我。”

想起那时情景,她唇边笑意愈甚:“后来总算知我顾虑,他就说了句让我且等一日,而后翌日,他顶着乌黑的眼圈却神采奕奕的交给我装订好的一本册子。知道册子里写了什么吗?”

似乎也没期望旁人回答,她自顾自道:“一页皆一页,条条罗列了他的保证。他以此向我保证他不会束缚我,会尊重我,支持我所想干的事,不会拘束我在家中。每页册子里都盖了私印,他说以后做官后还会给盖上官印,如此依大梁律法而言便是生效的。如果来日他敢有违此诺,那我大可持此册去告他,让他戴枷游街示众,让他身败名裂。”

“这还只是他为我做的其中一件罢了。”文茵恍惚了下,喃喃,“念夏你知道吗,在这个朝代我也见过了形形色色的男儿,可他那样的,就一个。唯他一个。”

“而我……差一点就嫁了他。”

文茵倚着床柱闭眸眯了会,睁眸时又看向念夏道:“突然想起了当年在陇西时候的日子,我跟你说说罢。”

念夏点头。

“当年啊,父亲进京赴任,我与二哥留在了陇西……”

殿外闷雷阵阵雪虐风饕,殿内残烛摇曳语声絮絮。

接下来的几日,长乐宫里,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的絮絮说着话。有时候是文茵说从前,有时候是念夏讲过去。

旁人知道的,不知道的,甜蜜的,心酸的,隐秘的……种种过往,在这间封闭的室内徐徐道来。

而勤政殿内,却是另一番腥风血雨。

这几日,朝堂上帝王是阴晴不定动辄则咎,已经有数位重臣遭到了贬斥。

又因为圣上几日几夜通宵达旦处理公务,导致不得换班的勤政殿的宫人身体精神遭不住,几番出错导致狠挨了板子。

宫里宫外一时风声鹤唳。

这夜,勤政殿里一阵喧哗,原来是圣上连夜未歇累到吐血,宫人们无不惊慌失措,冯保急令人请御医来诊断、开药,又要加急安排对外封锁消息。

好在圣上龙体并未出大问题,吃药好好养些时日便好。

喝了药,朱靖挥退宫人,躺在空荡荡的寝床上逼自己闭眼入眠。

可辗转反侧,依旧是无法拂去眼前的影子。

亦如这几日般。无论他睁眼、闭眼,只要非全神贯注处理公务时,那道影子就如生根般浮他面前,斩不断,挥不去。

耳畔也仿佛是她柔软的声音,嘱咐他添衣吃饭,嘱咐他注意身体莫要过度操劳。

他疲惫的闭了闭眼,无力的发现,似乎寝床上都还残留着独属于她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