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色萧索。
散落的骸骨，在陆西婵的巧手下，很快就重新组合成了一副人型骸骨。
肖兵给女鬼收敛时还算细心。
这具骸骨除了腰间脊骨处缺了一角，其它地方都完完整整。陆西婵看了一眼骸骨，就把目光落到了八仙桌上的香炉里。
不出意外，鬼骨就是用这块失落的脊骨炼成的。
收回视线，陆西婵把工具箱打开，拿了一张裁好的黄纸出来，在黄纸上画了一道符。
陆西婵不擅长画道家的平安符、驱鬼符，但她却会阎祖一脉的阴符经。
阴符经和其它符不同，说是符，但实则却是昆仑仙本上的道经，所针对的也是死人骨。威力强大的阴符经，甚至可以激活亡者骸骨为她所用。
几分钟后，追溯过往的阴符经就成了。
陆西婵拿着符看了一下，手腕轻一颤，符倏地燃烧了起来。
她神情严肃，双指夹着符纸一角，在尸骸上来回游走了两圈。等符火即将烧到手指时，她才将符抛到了地上。
她的动作看似平平无奇，但桌上那具被火符映衬过的骸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刚才还白生生的尸骨，这会儿已经变成了灰色。
灰得不见一点杂质。
“奇怪，肖兵不是说他的血沾到了尸骨吗，怎么不见那块血孽骨。”七爷盯着没有一丝异状的骸骨，脸上闪过疑惑。
陆西婵盯着骸骨寻思了一会儿，旋即，视线滑落到香炉上：“香炉里不是还有一块鬼骨吗。”
“鬼骨是用血孽骨练成的？”七爷苍老的面容上浮出惊骇。
“就剩这最后一截骨头没检查过，不出意外，应该是了。”陆西婵将香炉端过来，再次点符，以符火映鬼骨。
火光照映下，碧绿剔透的鬼骨刹那间变得妖冶诡谲。
光滑玉面浮现蜘蛛网般的红丝，红丝越扩越大，最后竟生生将翠绿色的鬼骨晕染成了一块红血宝玉。
“嘶……血孽骨成了鬼骨，还是由脊骨所练，肖家小子拿到这东西，没当场毙命，还真是命大。”看着香炉里变色的鬼骨，七爷倒抽了口气。
“确实命大。七爷，我要用鬼骨起坛做法，女鬼被我用丁火困在芭蕉地那边，你帮我一下，把她接过来。”找到了血孽骨，陆西婵不再耽搁，转头开始忙了起来。
“鬼骨是她法器，你用她法器作法，风险很大。”七爷有些犹豫。
这事太棘手，他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情况。
小婵以鬼骨作法，万一失败了，必会遭到反噬。术法反噬可不是闹着玩的，轻则伤身，重则丧命。他坏了的眼睛，就是当年作法反噬的后果，小婵年纪轻轻，若也留下啥毛病，往后可怎么办。
陆老头当初领她走上这条路，到底是对还是错……
陆西婵：“这就要看她配不配合了，她若是我们猜的那样，愿意配合，那这事就很简单，如果不愿意配合……”
说到这儿，陆西婵顿了顿，眸光闪过锐利，道：“打到她配合。”
“先礼后兵，真要不听劝，我这把老骨头也该松动松动了，你先准备，我去把她带过来。”七爷说罢，蹒跚着出了周家院子。
等他离开，陆西婵便着手准备了起来。
先把桌上那堆起不了啥作用的骸骨收敛好，然后取出起坛需要的镇坛木、五色令旗和三清铃，最后再将鬼骨搁到五色令旗中。
镇坛木与古代衙门的惊堂木类似。
衙门审案，惊堂木一拍，多数犯人都会被震慑到。而五色旗为令旗，有号召神力之威，用五色旗锁住鬼骨，鬼骨的鬼气便不会再泄露。
备好起坛用品，陆西婵还在法坛前方，重新弄了一个蜡烛困阵。弄好这些，院子下方，七爷也慢吞吞将女鬼接了过来。
七爷是用引魂烛接的女鬼，白色的魂烛上系着一根红绳，红绳的另一端，则没在女鬼的额心处。
女鬼受引魂烛与红绳牵引，双目呆滞，一步一趋进了周家。
一老一少配合的很默契，女鬼刚被引上周家坝子，陆西婵就接过七爷手中的引魂烛，将女鬼一点一点牵进了蜡烛困阵中。
这期间，女鬼没有一丝反抗。直到进了困阵后，她失神的双眼才恢复了神采。
她睁着鬼瞳，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陆西婵。
“你断不了我与他的姻缘。”女鬼张口，幽幽道。
“断不断得了，得试过才知道。”陆西婵抬手，并指一夹，将没入女鬼额心的红绳收了回来。
“你解开了鬼骨的秘密，应该知道，我与他已经彻底绑在了一起……”女鬼双眸从陆西婵身上滑过，幽幽落到了血红鬼骨上。
就是这块鬼骨，打破了她平静的鬼生。
无知少年血染她魂魄，上香收敛，是仇也是恩。
沾了活人血，灵魂不再受自己支配，日日夜夜受血气煎熬，冲动的时候，她恨不得撕了他。可少年对她有恩，将她骸骨埋葬，并供奉她，让她不再是孤魂野鬼……
陆西婵：“你弄这一出冥婚，不就是想让我出手，解开你和他之间这段孽缘吗，怎么这会儿却这么笃定，我解不开了。”
“你知道？”女鬼惊讶抬头，没想到陆西婵竟知道她的目的。
陆西婵直视着她：“肖兵能安然活下来三年，你的想法不难猜。”
七爷蹒跚着脚步，走到蜡烛困阵边：“你是孤魂野鬼，长时间投不了胎会彻底消失。肖兵虽然打扰到了你，让你做鬼都不得安宁，但你也借肖兵的手，免了魂飞魄散的危险。”
“真要算起来你欠肖兵的更多，你受血煞影响，还能控制住自己不愿反噬肖兵，本性也不坏，你如果愿意配合，我们会尽量解掉你们身上的孽缘，让你各归各位。”
女鬼沉默，陆西婵和七爷也不再开口，静等着她的回答。
凉月朦朦胧胧映到地面，刺骨寒风扫过，女鬼阴森鬼瞳毫无焦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女鬼终于做下了决定，她抬头，平静地问：“我要如何配合？”
今晚这场冥婚，虽是肖兵提出来的，但也的确是她刻意为之。只因为前些天，她从肖兵那里听到了陆家后人的消息。
陆老爷子在这一片很出名，他的后人想必也不差。她和肖兵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再不处理，最后不是她沦为恶鬼，被人打得魂飞魄散，就是肖兵命丧黄泉来阴间陪她。
肖兵说要娶她，她想拒绝，但却没办法拒绝。
她和肖兵之间，是肖兵为主导。
他的任何要求，她都必需满足。这是灵魂受他鲜血契约所带来的后果。
同时她也知道，她一旦点头，一人一鬼定下的就是一场冥婚。
这场冥婚一成，肖兵必死无疑。
她不想再和肖兵纠缠下去，也不想害得肖兵没命，于是，在答应了肖兵的要求后，把自己的鬼骨当信物送了出去。
她知道，陆家后人看到鬼骨，肯定会来黄荆弯探查究竟，只要她来，就一定会发现自己的存在。
先前在林中，她说的那些话就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希望她能插手处理她和肖兵的事。
七爷见女鬼神色平静，总算松了口气，道：“不反抗就成。”
女鬼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陆西婵见她同意，和七爷对视了一眼，便挪步到法坛前准备起坛。
“你叫什么名字，生于何时，亡于何时……”
女鬼既然愿意配合，那以骨锁魂就没她预料的那么麻烦。只需要女鬼的姓名与生死时辰，便能轻松将她魂魄封进血孽骨中。
“两位道长要如何解掉我身上那滴孽血？”女鬼没回答陆西婵的话，反而问道。
陆西婵毫不吝言，坦城道：“你受的这滴血来得蹊跷，非你所愿，也没造成实质伤害。难解的是你和肖兵之间的契约，我会把你魂魄锁进鬼骨中，以法器镇压鬼骨，暂时隔绝你和肖兵的联系，然后再将你和鬼骨一同送去临祈市龙泉寺，由龙泉寺的僧人超渡你。有人超渡，你就能投胎，你一投胎，你和肖兵的孽缘就到此为止。”
“你得知道，你这样的存在，没有契机永远投不了胎。”
女鬼鬼瞳透着向往：“能终止吗？”
血煞冲顶，无法自主的日子太难熬，她有些迫不及待了。
陆西婵：“这辈子肯定能终止，下辈子如何就没人知道了。可再怎么样，也比现在好，至少那时候你们都是人，姻缘也好，孽缘也罢，都会有个了断。”
女鬼没有任何犹豫：“我叫苏若梅，生于光绪二十三年，死于民国四年六月二十五。”
陆西婵嗯了一声，提笔将女鬼名字还有生死时辰写到黄符上，又继续问：“你的骸骨在阴符火下，变成了灰色，是从未收敛下过葬吗？”
女鬼点头：“那年头世道不平，村子被土匪袭击，我横死荒野。死后两年，有位路过的道长发现了我，好心将我收敛入瓮，安置在林中，让我有个安栖地。后来就遇上了肖家弟弟……”
肖家弟弟的收敛，跟入棺进土不同，正儿八经说起来，她的确不算下过葬。
“有没有什么要交代或是放不下的，趁着现在还有点时间，去处理吧。”写好生死时辰，陆西婵散功护住手掌，将五行令旗中的血孽骨拿出来，包裹在黄纸中，然后重新搁回五行令旗中。
血孽骨练成的鬼骨，鬼气着实很重，哪怕练出它的鬼什么都不做，一脱离镇压，鬼气就弥漫了开来。
女鬼僵了僵身子，目光复杂地落到周家堂屋里：“我走后……他会如何？”
陆西婵知道她在问谁，直言道：“肯定会被反噬，但只要你是心甘情愿的，他就出不了什么大问题，你要和他道别吗？”
“不用，你动手吧。”女鬼收回视线，毅然道。
既然有了选择，就不需要再留念。
她离开，对她和他都是最好的。
陆西婵颔首，神情一肃，手起手落，镇坛木赫然一拍。
镇坛木落下，摄魂声音不过刹那就摄住了女鬼的心神。陆西双指一并，以道指控制女鬼魂魄，将其往血孽骨中引。
女鬼无反抗之心，又有她生辰八字为媒介，这次以骨锁魂着实简单。女鬼忽隐忽现闪烁几下，便没入了血孽骨中。
陆西婵待她魂魄消失，眼疾手快打开工具箱，将血红玉骨压到了龙栖剑下面。她这儿刚处理完血孽骨，堂屋中，一声瘆人的惊叫倏然响起，紧接着便是肖家两口子慌乱的声音。
“兵子，兵子，你怎么了，你别吓妈。”
“陆家侄女，快看看兵子，兵子吐血了。”
陆西婵听到喊声，蹙了蹙眉头，大步迈向堂屋。七爷落后一步，也跟着进了屋。
两人一进去，就见肖兵像个死人一像，头歪在折叠床边，嘴角处还挂着血丝。
“兵子是不是不行了？”周芳一把拽住陆西婵衣角，怆然问。
陆西婵这会儿没空回答她，看了眼肖兵的情况，出屋把法坛上的朱砂笔拿来，然后在肖兵额头上点了滴朱砂印。
点完朱砂，陆西婵这才有空搭理周芳。
“没什么大事，只是遭了反噬。我用朱砂镇住反噬力量，三天后，他情况就会有所好转，这几天他头上朱砂别洗掉。周姨、肖叔，你们最好送他去医院检查一下，他和女鬼同处一屋三年，身体亏得严重，后面的恢复就得靠医生了。”
“兵子真没事了？”
肖国辉听说儿子没啥大事，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了回去。他侧头，僵着脖子往门外瞅了一眼：“那，那女的呢，她……”
陆西婵收起笔：“她被收在鬼骨里，肖兵和她不会再有瓜葛。肖叔，明天你怕得耽搁一天，和我一起把鬼骨送去临祈市才成。她和肖兵渊源太深，由肖家出面为她点一盏功德灯，稍微补一下肖兵这三年丢掉的运吧。”
临祈市龙泉寺，陆西婵听都没有听说过，明天还得让七爷陪着去才成。
阴阳不同道，一人一鬼阴差阳错下却同了道。这几年里，肖兵丢掉的不但有健康，还有气运，肖国辉若是想肖兵好好的，那这盏功德灯就必须点。
肖国辉得知女鬼会被送去寺庙，吐了口气，道：“好，陆侄女，我现在送兵子去医院，你和我们一起回城吗？”
“我就不回去了，明儿我进城了打电话给你。”陆西婵说着，开始收掇自己的东西。
她这边处理好回去，怕都一两点钟了。陆凤今天回来，坐了那么久的车肯定累得慌，她回去免不了会打扰到她。还是让她好好休息一晚，等明天从临祈市回来后，她们再聚吧。
“成，明天咱们电话联系。”肖国辉担心儿子，不敢耽搁，让周建国搭手，背上儿子就往屋外走去。
处理完正事，抽空去了趟厕所的七爷，听陆西婵说不回城，那只坏了的眼睛紧紧蹙了一蹙。
“小婵，你现在就进城吧。”
“现在……”陆西婵微怔了一下。
七爷轻嗯了一声，踌躇片刻，道：“高丽在陆家沟，你回去，怕不得会撞上她。”
“高丽……”陆西婵怔了一下，随即想起了高丽是谁。
她舅妈不就是叫高丽。
想起白天司文说过的话，陆西婵手心不自觉握了一握。
高丽这么执着的找自己，莫不是江曼出了什么事？
可就算她出事，也寻不到她头上啊。这么多年不管不问，现在无缘无故却想见她……
陆西婵没问为什么高丽会在陆家沟，她半阖下眸子，神情不明地道：“我后天就要去上班了，时间有些紧，现在回城也好。七爷，我不知道龙泉寺在那里，你陪我一起去趟临祈市吧。”
自己亲缘薄，注定不能和有些人纠葛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