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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烟梦华年

作品:俏娇小仙闹皇宫2| 作者:柳扶疏|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2023-12-12| 下载:柳扶疏TXT下载

杨淙淙是在饭菜的香味中醒来的。

身上的伤口已经上了药,包扎好了。她睁开眼,环顾四周。窗外是一片菜园,爬藤的丝瓜已经长得老高,坠下沉甸甸的果实。另一边是熟悉的小院,院子里栽种着几颗月季,不分时节正开得灿烂,院子门口有一棵歪脖柿子树,上面挂着几颗黄澄澄的柿子。

一切都是那么朴素而熟悉。

“滋啦滋啦”炒菜的声音从厨房飘来,杨淙淙蹑手蹑脚地走出去,看到一个许久未见的背影。

男子身穿素色衣衫,头发用一根发绳随意地竖起来,鬓边有几许散发垂落下来。他背对着她,一只手娴熟地翻炒着锅里的菜,另一只手也没闲着,用一柄木勺搅动着旁边锅子里炖着的粥。

他身后有一个木质的小桌,颜色有些陈旧,看上去已经用了有些年月了。桌上盛着两盘菜,一碟是刚炒好的蒜蓉空心菜,另一碟则是酸甜爽口的腌萝卜。

这里就是杨淙淙从前每天和锦澜仙君吃饭的地方,而桌上那两盘菜则是她最喜欢的。过去了这么久,她爱吃什么他始终都记得。

她还记得以前每当她身体不舒服或者胃口不好的时候,仙君都会做一些简单的小菜给她吃,清爽开胃。她有时候也会故意装病,这样就可以不修炼还能好吃好喝,不过她的这些小聪明每每都会被仙君发现,他并不揭穿她,而是把吃的拿走,换上苦苦的药,说:“你这病,不能吃饭,得吃药才能医得好。”杨淙淙不死心地问:“仙君,你看得出我得了什么病?”锦澜仙君笑眯眯地回答:“懒病。”

杨淙淙打了个寒战,病也不治而愈了。

想到以前和锦澜仙君在一起的日子,杨淙淙的心里暖暖的。他仿佛能看透她的一切,在他面前,她永远没有秘密。

饭菜的香味勾引得杨淙淙肚子里的馋虫再也忍不住了,她垫着脚走到桌边,想趁他不注意偷偷捏一块酸萝卜吃,没想到刚伸出爪子,脑门就被弹了一下。

“吃东西要用筷子,不是用手。”锦澜仙君端了一盘炒好的菜过来,又盛了两碗粥放在桌上。

杨淙淙撇撇嘴,不甘心地小声说:“明明是用嘴。”

“就你嘴贫。”锦澜仙君敲了她头一下,搬了两张小板凳过来,“快吃吧,知道你饿了。”

杨淙淙回了家,可从来不会客气,风卷残云般一下子就吃完了,又捧起碗,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锦澜仙君。

“这么能吃,真难养。”

锦澜仙君摇摇头,嘴上虽这么说着,手里却又给她盛了满满一碗。杨淙淙贼贼地笑着接过来,那碗很满,像她心里满得仿佛要溢出来的幸福感。若说在其他人面前她必须成长、必须坚强,但在他面前,她可以永远做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不多久,她已经吃得肚儿滚圆,分明只是清粥小菜,自仙君手里做出来,却胜过人间美味。

她摊开手脚,满足地叹了口气。

“爱叹气可不是件好事。”锦澜仙君边收拾碗筷边说。

看着他那熟悉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杨淙淙的眼圈红了。

先前暂时被忘却的烦恼在此刻齐齐涌上心头,她此前已经想了无数次在面对锦澜仙君的时候要问的问题,而当真正面对他的时候,她却如鲠在喉,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仙君你说,为什么幸福往往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而烦恼却会困扰人很久。”终于,她说。

这一次,轮到了他叹气。

他叹气的声音很轻,如同夜雪飘落,令人心里泛起无尽的怜惜。

“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天河之畔,是杨淙淙从前最爱来的地方。

以前她每每偷懒不想修炼的时候,都会跑到这里来玩耍,这里几乎没有人来,却美丽无比。天河清澈见底,平静温柔,宛似一条缎带蔓延到天际。河畔是连天的芳草地,时而还能看到有天马在吃草,一派祥和模样。

已经是黄昏了,杨淙淙躺在绒毯般的草地上沐浴着夕阳,不知道过了过久,她坐了起来,望身边的男子。

“仙君,玲珑托我带话给你。”

锦澜仙君闭目盘膝坐着,夕阳落在他的侧颜,为他脸颊镀上了一层金边。杨淙淙端详着他,这是一副多么英俊的容颜啊,虽无锦衣玉带、华服加身,却有着独一无二的气质,这世间无一人能及。

她将玲珑这些年在尘世的经历,还有跟沈仪心的两世因缘都说了一遍。说到最后,她缓缓地,将玲珑的原话复述给他,她说得很慢,怕漏掉玲珑蕴含在其中的每一丝情感。她又觉得很歉意,因为玲珑让她转交给他的流苏已经消失在了红莲业火中。

“嗯,我知道了。”待她说毕,锦澜仙君淡淡地应了一声。

“仙君你……不觉得意外吗?”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那你会有些难过吗?”为玲珑,为那些千百年来的陪伴和等候。

她是因他而生,若无他当年在天池旁的一驻足,这世间便不会有神兵玲珑。她虽离开了他自堕于尘世,但始终心念于他,当初那头也不回的决绝,无非是因为心灰意冷罢了。

她对他,终究是有情的吧。

“没什么好难过的,她如今有了更好的主人,我当高兴才是。”

杨淙淙的心里有些失望,她原以为他会感动,会怀念,至少会有些意外,却没想到他竟这么平静。当年玲珑离开时他没有挽留,如今也是。

在他心里,她或许始终只是一把剑,他虽垂怜于她,亦为她付出心血,但那只是出自于主人对一件物品的拥有,而不会有其他任何多一些的感情。

杨淙淙望着他:“仙君,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有情,还有无情。”

锦澜仙君笑了笑,摸摸她的头:“有情还是无情,要看那人是谁。”

“是霜隐吗?”

说出这句话的一刻,杨淙淙自己也惊呆了。想过无数次要问他的问题,竟然就这样脱口而出。

锦澜仙君面色如旧:“你知道她了。”

“是,我知道了。若不是我来问你,你是不是从来没打算告诉我?”

“淙淙,我并非刻意瞒你,只是有关她的那些事都是前尘过往了,如今世上再无霜隐,往事也无需再提。”

“可据我所知,霜隐并没有死,她只是被封印在了某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在她消失之前,所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你。你,一定知道她在哪里。”

“关于这些,我没有必要告诉你。”

“没有必要告诉我。”杨淙淙重复了一遍,“仙君,你这样回答,就等于承认了你的确是知道她被封印在哪里的,对不对?”

锦澜仙君叹了口气:“淙淙,你竟学会套我的话了。”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罢了。”

“我是不会告诉你她在哪里的。”

“为什么?”杨淙淙盯着他,“你怕她受到伤害?你就那么在意她?千年之前的仙魔大战,你失去了大半仙力,是不是也是为了她?”

锦澜仙君不语。

“不说话,就等于默认了。”杨淙淙的声音中满是苦涩,“仙君,认识你那么久,我总以为我们是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彼此间没有任何隐瞒。现在看来,没有隐瞒的是我,而你对我隐瞒了太多。”

“淙淙我……”

“在你心里最在意的人是霜隐,其他人对你来说根本不值一提。玲珑是这样,我也是这样,我想即使是我死了,你恐怕也不会感到伤心。”

“胡说!”锦澜仙君的脸色变了,喉中发出低吼。

杨淙淙第一次看到他这般模样,印象中的他永远是闲适淡雅、温润如玉的。他从未发过脾气,甚至连声线拔高也不曾有过,仿佛对什么都不以为意。

而此刻的他,脸色煞白,眉头蹙着,双唇紧抿。

“仙君,对不起。”一刹那杨淙淙的心痛了一下,但她又不能放弃自己的坚持,“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关于霜隐,也关于我自己。”

“这些天发生了许多事情,让我意识到有许多往事是我不知道的。我曾多次看到一些破碎的画面,我看到立地成魔的少女绝望的眼神,看到躺在漫天冰雪里的龙族少年,看到紫衣女子离去的背影,看到血莲绽开的幽光……那些场景历历在目,尤其是那屠龙的一幕,我甚至还记得少年悲哀的眼神,还记得风雪拍打的脸上的疼痛,还记手里握刀的感觉,好似我真的经历过一样……可那屠龙的人,分明就是霜隐!”

“起初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看到这些,直到后来不止一个人告诉我,我有着一段连自己也不曾知晓的过去,我的身体里沉睡着一个人。我的脑海里有一团连自己也无法触及到的混沌,那仿佛是记忆,又好像是梦境,我越想看透,它便离得越远,想多了,便觉得头痛欲裂。”杨淙淙抬头,眼中浮现出一种茫然无措的神情,“仙君,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她到底去了哪里,我身体里沉睡着的是谁,而我又是谁?”

她的眼神看得他心疼,那种空洞的,茫然的神情。他想去安慰他,话未出口,心口忽然传来锥心的疼痛——她身体里的魔力太过强大,当年他唯有以自己的先血才能将这些灵力和她的记忆一起封印起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唯有这样才能保她忘掉那些过去,此生安乐无忧。

以血封印,意味着他的性命和她连在了一起。每当她试图找寻记忆的时候,体内的强大魔力便一次次地冲击着那封印,他也一次次地将之压制回去。她对过去想起来得越多,那魔力便觉醒得越多,他承受的伤害也便越大。若有一日她完全找回了记忆,体内的封印彻底解除,那后果不堪设想。

力量不总是快乐的源泉,也是痛苦的源泉,若她有丝毫无法控制那些魔力,魔力便会反过来控制她,到了那时候,她很有可能会重复当年的命运。

而这一切,她自己丝毫不知。

锦澜仙君摇头:“淙淙,我不愿骗你,对于有些事,我无可奉告。”

杨淙淙的眼里浮现极度失望的神色:“仿佛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过去,可笑我却对自己一无所知。”她站起身来:“既然你不愿告诉我,我只能向其他人去求答案了。”

他知道她说的其他人是谁,龙湛、玲珑,甚至还有那魔族的护法临川。此先她虽在人界,他始终都在关注着她的情况,生怕她遇到一丝危险。她所经历的一切他都知道,当她被困在红莲业火中时,若不是玲珑给的流苏化作冰雪救了她,那么他下一刻就会出现在她的身边。当他看到伤痕累累的她和临川立下约定又晕倒在地的时候,他将她抱起,回到了天庭。

其实他这样做违反仙规的,当一个仙人历经仙劫的时候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渡劫,其他仙人不能干涉,若被发现将会面临重罚,因为这搅乱了天地秩序,仙界纲常。

锦澜仙君深知这样做的后果,却依然没有毫不犹豫犹豫。

他不能再任她这样下去了。他不能看着她在苦海中挣扎,一步步深深沦陷,他不愿,也不忍。

“你不许去!”他挡在她身前。

“为什么?难道你自己不愿告诉我,连我问别人的也要阻止吗?”说着说着,她的眼中已经噙满了泪花,“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的过去,想知道我到底是谁,这要求难道很过分吗?”

他避开她的眼神:“我说不许去,就不许去!”

杨淙淙声线拔高:“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很自私?那是我的事情,你凭什么干涉!”

“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是吗?明明霜隐的事情才是你的事情吧。”杨淙淙冷笑,“你当初丧失了大半修为,应当也是为了救她吧。我真的不明白,你身为上仙,而她只是一介魔女,同你有如云泥之别,你却为她付出那么多。她作恶多端,为祸人间,人人得而诛之,你本应诛灭她替天行道,却甘愿为她冒天下之大不韪。她究竟有什么好,到底给你下了怎样的迷魂药,使你连是非黑白都不分了?”

她的话里,有讽刺,有不解,有失望,最多的还是悲伤。

“淙淙,不要这么说,”他的声音无比苦涩,“她是有苦衷的。”

“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为她说话。”杨淙淙心里难过极了,“苦衷?难道有苦衷就可以大开杀戒吗,难道有苦衷就可以枉顾他人死活吗,难道有苦衷就可以将一个最信任她的人变成刀下亡魂吗?”

当知道龙湛就是江月明的幼弟后,她才了解他心中的苦。

当初的龙湛,换做人类年纪,不过十五六岁。那是最美好的年华,他却葬身在了最信任的人刀下。难道因为她有苦衷,他就应当遭受如此劫难吗?

杨淙淙不能接受这样的回答。

“这世上人人皆有苦衷,但若因自己的苦衷造成他人的牺牲,这未免也太自私。仙君,你说对吗?”她笑了笑,“当然,你是不会承认我的观点的,因为在你心里,同她相比,我根本不值一提。她是你所爱、所念、所为之付出一切的人,而我……我,只不过是在她沉睡期间,承载她能量和灵力的一个容器罢了。”

锦澜仙君脸色苍白,他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其实即使你不说,我也早已猜到了。”杨淙淙继续说道:“霜隐消失于千年之前,而我则诞生在那之后不久,我脑海里的那团混沌应该就是关于往事的记忆。你怕我想起那些往事,知道我自己只是因霜隐而产生的一个附属品,于是你将我的记忆封印起来。这些年来我以为你是对我好,实际上,你只是对霜隐好罢了。我存在于世的意义就是霜隐,我因她而生,而你则守护着她的灵力,等待着有朝一日的苏醒。当她归来的那天,她将拿回所属于她的东西,而我的使命也终将结束。这世界上,便再也没有我了。”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猜测,如今终于说出了口,她以为她悲伤,会落泪,然而都没有,她的语气出奇地平静。

他多么想告诉她,她想错了,她根本不是什么容器,更不是什么附属品!她,就是霜隐本身。可是,他无法告诉她真相。

他当初拼尽一切,就是为了不让她知道这些,单纯、快乐地活着。若她知道了那些往事,她会记得她就是霜隐,也记得当初所有的悲伤和痛苦。

现在的杨淙淙当然不会记得,封印记忆,是在她仍叫做霜隐的时候,对他最后的请求。

千年了,他始终记得当初对她的承诺。他独自面对着所有的误解,那怕那误解是来自于她本身。

“你不该让我来到这世上,我的存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若不是因为我,江月明也不会死。我找了他那么久,我就知道,他不会轻易离开我的……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他已经死了!”

她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无论她多么坚强,在想起江月明的时候,都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她颤抖着,终于问出那个问题:“他,是不是为我而死的?”

空气沉默得可怕,很久之后,她得到了答复。

“是。”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他是自愿的。”他的语气出奇地平静。

“自愿的,自愿的……可我不是自愿的!我宁愿死,也不想他为我牺牲!”泪水从她脸颊一滴滴滑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他的叹息声中,往事缓缓地揭开了面纱。

龙湛,杨淙淙,他们一个是江月明在这世间的至亲,另一个,是至爱。

作为兄长,是他将龙湛自小带大。龙族身上注定要背负着巨大的责任,必须要自身极其强大,故而他对幼弟极为严苛,看似不近人情,却饱含有一番苦心。但那时的龙湛还小,不明白这些道理,他年少贪玩,趁兄长不在时偷偷溜去了人间,然后宿命般地认识了霜隐。

江月明是恨霜隐的,龙湛正是遭她毒手,他处心积虑接近杨淙淙,目的就是为了给幼弟报仇。

起初,他是恨她的,然而经过一系列的变故,他和她同生死,同经历,渐渐地意识到眼前的女子和他想象中不同,她体内虽蕴藏着霜隐的魔力,但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霜隐。

她单纯,善良,有时会执拗,甚至还有些傻。他无法再恨她,甚至渐渐地为她付出了感情,当她面临天劫的时候,是他牺牲了自己去救她。

江月明在最后的时刻,将所拥有的龙珠、元丹之力,融合自身原本的灵力,全部渡给了龙湛,换来了他的复活。但龙湛因为沉睡太久,身体极度虚弱,于是江月明选择了九幽窟讲他置于其中并施以结界,看似是困住,其实是守护。待他灵力强大到可以突破结界的时候,便可以离开那里,获得自由。

这是对于他至亲之人,而对于他至爱之人,他则化作了她的心。

当初霜隐仅剩一魂一魄,锦澜仙君为保全她,也为实现她的愿望,用了一颗洋葱来承载她的魂魄,作为她新的本体,这就是杨淙淙。而洋葱化成的她是没有心的,三百年她第一次经历仙劫的时候,锦澜仙君让她下界去寻一样东西,那,便是她的心。

若没有心,她会死,会灰飞烟灭,在这世间再无一丝踪迹。于是江月明牺牲自己,保全了她。

这三百年前,杨淙淙始终在寻找着江月明,她以为他消失了,却不知道他其实就在她的胸膛里跳动着,默默守护着她。

这些锦澜仙君是知道的,可是他答应过江月明,不能告诉她。

杨淙淙的性格,他们二人都再清楚不过,看似柔弱,实则坚韧无比。她是那么善良,绝不愿意看着他人为了她牺牲自己,所以江月明在最后的时候,请锦澜仙君为他保守这个秘密。若非她今日逼问,他是不会告诉她这些的。

而现在,他已无法再隐瞒。

锦澜仙君的话,让杨淙淙内心里仅存的唯一一丝希望,就此湮灭。

那时她听到临川说起关于江月明的真相,冷静下来一想,又心存一丝侥幸,或许他是骗她的。然而如今,她彻底坠入绝望的深渊。

为什么?为什么他那么傻,为什么当初没有人阻止他,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人告诉她这些……

无数个为什么,凝成她脸颊的泪水,滴滴滑落。

她本还想说什么,却咬紧了唇,不发出任何声音。她决绝地转身,就要离去。

锦澜仙君一把拉住她:“你要去哪儿?”

“你不是一直都关注着我的行踪吗,既然如此,你应当知道。”她冷冷看他,“我要回凝光镇。”

“你不能去。”去了,便是万劫不复。

“我不会再听你的了,”她摇头,“我要去救那些孩子们,还有……我要让江月明回来。”

“他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淙淙,你要接受现实,他已经离开三百年了。”

“不!临川已经答应我,只要我让他得到他想要的,就会复活江月明。”

“魔族的话是不能信的,淙淙。没有办法能让江月明复活,一旦你帮临川达成目的,他就再也不会遵守当初的承诺了。”

“可霜隐不也是魔族吗?为什么你不这样说她?因为她是你最重要的人,所以她什么都是好的,对吧?”她望着他,眼神里满是失望,“既然你不愿帮我,我同魔族中人做交易又怎么了,至少还有一丝希望。”

他的语气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你知道让他复活有多难吗?难入登天!纵使他能够复活,那也需要你的心作为代价!你会死,会灰飞烟灭,会永远消失在这世间!”

“我不在乎。”她说,“我来到这世间,原本就是一个错误。”

她的平静令他心碎,平静,是因为已经彻底绝望。

他多么想告诉她,她来到这世间不是一个错误,而是他生命中最正确的决定,又或者说,是他唯一的意义。

“淙淙,你听我说。”他的声音喑哑,“纵使你愿意牺牲自己,江月明复活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当初龙湛是长眠于眠龙渊底,保留着一丝元魄,方能逆天转命,而如今江月明什么都没有了,他回来的可能性不足万分之一。”

“就算不足万分之一,我也要试上一试。”

“糊涂!若是失败,不仅你会死,江月明为你付出的牺牲也就白费了。”

杨淙淙垂眸:“我相信,他不会责怪我的选择。”

从前的她是任性的,而他永远都是那么宠着她,如今她为了他再任性一次,他应当也是不会怪她的吧?

其实她早已想好,她并不能百分之百地信任临川。作为江月明的弟弟,龙湛想对兄长的心一定不比她少,她打算提前告诉他她的决定,让他紧盯着临川,防止他有什么异动。如此的话,一来能够让临川有所忌惮,二来龙湛也可以提供强大的助力,江月明复活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

只是那时的她,却再也看不到他回来了。

“临川是要拿你进行血祭的,你可知道血祭的后果?”

“知道,霜隐会觉醒,而我则会消失。”她答得淡然,“你等了她这么多年,不就盼着这天吗?如今有人能够让你如愿以偿,多好。”

“我不能让你去。”

“若我不去,临川就会用九十九个孩子来进行血祭,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无辜的生命死去!”

“你此先已经在人间杀人,犯了仙规,难道还要继续插手人间的事情,错上加错吗?难道你忘了你曾经正是因此而被禁于幽域之中?”

幽域是一处位于飘渺之境的地方,其中有流水楼阁,景致精美,但却是个与外界隔绝的所在。被禁闭于幽域里的仙人可以在有限的范围内自由活动,却不能离开这里,等同于软禁。

数百年前,杨淙淙曾因犯了仙规,被囚禁在这里两百年。漫长岁月里,最折磨人的不是别的,而是深深的孤单和寂寞。这些她当然没有忘,可是如今若让她无视那些孩子们的生死,她做不到。

“我当然没有忘,可我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绝不允许你离开这里半步。”

“仙君!”杨淙淙终于叫了起来,“我没有想到,你竟无情至此!”

无尽的怒火涌上心头,她怎么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冷漠得没有丝毫温度的男子就是她所认识的锦澜仙君,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是这样的回答,这样可怕,这样无情!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有沉默。

“你是怕我拖累你吧?”她冷笑,“原来你不仅无情,还无比自私。”

他听得出他语气中的嘲讽,却依然平静,平静得犹如看不透的海底,什么都没有说。他的平静令她忽然愤怒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他永远都是这幅淡然的模样!纵使她故意说那些狠话,已经逼他到这般地步,他依然如此。

她知道他不是这样的,可她偏生就故意说了,她想等他的解释,可等来的却只有沉默。

他是不在乎,还是根本不屑于解释?又或者说,那些稚嫩的生命对他这样的上仙而言,真的有如蝼蚁一般……

无名怒火在她心头突然燃烧起来,她的眼前一闪而过那个画面,无助的少女站在仙人面前,苦苦哀求,换来的却是彻底的绝望。

是了……那是霜隐。

她终于体会到霜隐当年的感受,她满怀希望,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见到仙人,等着她的却是比之前更加可怕的绝望。

有一个声音在心底里响起,遥遥地,仿佛来自幽冥地底。

“醒来吧……醒来吧……”

杨淙淙的心一瞬间恍惚了,这一刻她仿佛才看到真的自己。她看到血莲在暗夜里绽开,幽黑的深渊在地底蔓延,有个紫衣女子远远走来,对她微笑。

“你是谁?”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

“我就是你呀。”紫衣女子嫣然一笑,她是那样美,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整个天地都为之黯然失色。

杨淙淙迷惑了,眼前的女子虽跟她长得无比相似,但她却知道,这不是她。若女子是她,那她又是谁?

女子牵起她的手:“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跟我来。”

杨淙淙任她牵着,不知怎么竟没有挣脱,随她朝那深渊中走去。

突然,她的手腕狠狠一痛,一个熟悉的声音闯入脑海:“淙淙不要!”

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谁,手腕的疼痛令她本能地防卫,她一扬手,一朵绯红的莲花便自指尖跃了出去,带着致命的危险气息。

她先是听到一声闷哼,然后是喑哑的呼唤:“淙淙……”

仙君……仙君!

一瞬间她的脑子清醒了过来,她挣脱了那女子,往回跑去。

眼前景色突变,黑暗渐渐消失,不知道跑了多久她晕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四周已经是熟悉的家,而她正在锦澜仙君的怀里。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腕,眉头紧锁,满眼担忧。

见她醒来,他眉间的愁云散了,松开手,想说什么,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随着咳嗽,有鲜血从他嘴角沁出。

“仙君!你怎么了!”

“我、我没……”他冲她摆摆手,想说自己没事,话未出口却有更多的血涌了出来,染红了胸前衣衫。

杨淙淙慌了,这些年来,在她心里仙君永远是强大的,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她手忙脚乱地想给他灌输灵力,却被他阻止:“没用的。”

“仙君,都怪我,都怪我……”

她只当自己任性同他争吵,气得他如此这般,却不知是因为她对往事探寻得越多,体内魔力也觉醒得越多,无数次冲击着他设下的封印,并且一次比一次更为剧烈,每一次都对他的身体造成巨大的冲击,而他则要耗费更大的灵力才能将起压制。方才情形之下,霜隐当初内心不甘和绝望充斥在她的心里,那些残念化为幻像,蒙蔽了她的双眼,一步步引诱着她走向无尽的深渊……

他不敢想象若是她继续走下去会发生什么,但若不是千钧一发之际他拉住她的手腕,唤醒了她,那么后果不堪设想。而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杨淙淙在凝成的一朵血莲击中了他的胸口,对本就耗费了许多灵力的他又造成了多一重的伤害,胸口痛彻心扉,鲜血淋漓而出。

她凝成的那血莲,便是初级的血莲术,这术法杨淙淙根本是不会的,但方才一瞬间她几乎是无意思地就使了出来。这说明,那封印着的魔力在她体内觉醒得越来越多了。

“淙淙,别担心。”锦澜仙君勉强笑了一下,抚摸着她的头发,“我没事。”

内疚和愧悔将杨淙淙的内心淹没,她正想道歉,却忽然眼前闪过一道红色,下一刻,她真个人已经被捆仙绳捆了个结结实实。

原来锦澜仙君方才的那个动作,是从她发间拆下了捆仙绳。

她挣扎无用,用念力控制它也无用,这捆仙绳原本就是锦澜仙君送给她的,他才是它的主人,仙力又比她高上许多,捆仙绳此时已经完全不受她的控制了。

“仙君!你干什么?”

“淙淙,你莫怪我。”他望着她,眼神平静而清冷,“这几天之内,你就暂且呆在这里,等事情了结我自然会放你出来。”

说罢,他一扬袖,一道结界笼罩在房间之内。而他未曾再多看她一眼,便离去了,唯留下一个淡薄的背影。

“仙君,仙君,放我出去!”她无法动弹,只能呼喊着,在结界里形成阵阵回声。

杨淙淙绝望了,这结界将她与外界隔离开来,不仅是她不能出来,连她的呼喊和念力都丝毫无法传达出去,可谓真的是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好,希望她置身事外,可事已至此,事事都与她相关,甚至可以说是因她而起,她都如何能够独善其身?

况且,那是那么多无辜鲜活的生命啊!

在结界里,时间仿佛过得很慢,锦澜仙君自离开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不知道去了哪里。杨淙淙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都徒劳无功。若仅有一个结界她还可以试着看能否突破,然而此刻缚仙索禁锢住了她,让她无法使用任何灵力。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杨淙淙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此时已经是第三天,再有几个时辰就到了正是临川和她约定的时候,也是他要施展血莲术的时候,她还是无法离开这里。

难道真的要重蹈当初的覆辙?

她永远记得三百年前的那一幕,大雪覆盖了宫殿的金砖红瓦,火焰映红了灰暗天空,年轻的帝王犹如困兽之斗,生命终结之际,喃喃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因为仙人不能插手人间兴亡之事,锦澜仙君本欲将她带回仙界,在她苦苦哀求之下终于同意她多留一日,伴他走完最后的那段路,却有一个条件——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那时的她其实就在沈仪心的身边,但他看不见她的存在,也听不见她的声音。她唤着他的名字,伸出手去拥抱他,却穿过了他的身体,只触到冰冷的空气……

旁观者,多么残忍的三个字。

难道现在,还让她做一个旁观者吗?

不!她不要!

若凭自己的力量无法挣脱这束缚,那么,便借用霜隐的力量吧。她的体内不是沉睡着强大的魔力吗,若是能让它苏醒……

先前的那个声音再度出现,无孔不入:“醒来吧……沉睡了那么多年,到了该苏醒的时候了……”

她的心神似乎被攫取了一般,体内有强大的力量蠢蠢欲动,想要破土而出。

“淙淙!”一个女子的声音唤她,将她一下子拽回现实,体内的那股力量也顷刻间消失不见了。

杨淙淙看着眼前的人,不可置信。

“玲珑!你怎么来了?”

绿衣女子答道:“主人醒来后,左右寻不着你,十分焦急。我想到你此先跟我说要来找仙君,便过来寻你了。这结界只能困住里面的人,我从外面进来并不费力。”

她所说的主人,便是沈仪心。

“沈仪心醒了?他怎么样?”

“一切正常,唯独牵挂着你,他有许多话想亲自跟你说。但是……”玲珑望着她的脸,欲言又止,“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

“你真的不知道吗?”

玲珑的话让杨淙淙更奇怪了:“玲珑,拿镜子给我。”

玲珑踟蹰:“你确定要看?”

“顶多是抹了些灰,丑点儿罢了。”杨淙淙本来还在拿自己打趣,然而当她真的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时,也愣住了。

镜子中的,是一张熟悉而陌生的容颜。

说熟悉,是因为那五官、那轮廓,分明就是她无疑。说陌生,是因为她的眸子和头发的黑色中已经透出了些许紫色来。

“这是……”

玲珑犹豫了片刻,说道:“霜隐。”

杨淙淙苦笑了一下,她并不知她就是霜隐本身,而是愈加觉得自己此先猜得果然没错,她以为自己只不过是用来承载霜隐灵魂和灵力的一个容器罢了。

霜隐已经在逐渐觉醒了,她必须趁她彻底醒来之前,做完她要做的事。

“玲珑,你能帮我逃出去吗?”

“我来找你,正是这个目的。虽然这么做对不起仙君,但是……”她叹了口气,“我亦不忍看你如此悲伤绝望,毕竟你是主人最在乎的人。”

她爱着沈仪心,那样纯粹、诚挚的爱,因而也同样爱着他所爱的人。

玲珑说毕,化作一柄青色长剑,剑光一闪,那坚韧无比的缚仙索便断成了数段。

在天下第一的神兵面前,任何的障碍都形同朽木。

杨淙淙恢复了自由,仙力也恢复了,她用力一击,那结界便破了。

“谢谢你,玲珑。”

时间紧迫,她已经耽搁不起分毫。留下这句话后,她纵身一跃,消失在了云端。

玲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隐隐的担忧。

放她离开,到底是对还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