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下,童六还没放下脚凳,张洞庭一马当先跳下车,快步走过去。
“干什么呢?”
张洞庭臭着脸,刚问了一句,便引来无数讥讽奚落的质问。
“谁啊?敢管我们壮哥的事,是不是活腻歪了?”
“看穿着,京都里哪家的纨绔吧,估计都不知道咱们庄子是谁的。”
“嘿,又有热闹看了,壮哥今儿心情可不好,闪开闪开,给壮哥让路。”
人群分开两边,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大叔走上前。
他站到张洞庭面前,下巴抬着,不可一世的模样冷哼了一声。
“喂,小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打哪来滚哪去。”
“你让我滚?!”
张洞庭指着自己的鼻子气笑了,吃着主人家的喝着主人家的,还撵主人走,真是开眼了。
“听不懂人话吗,就是你,滚!”
壮哥很嚣张,壮哥很不屑。
出了坝头村他或许是个孙子,但在坝头村一亩三分地,他就是天!
刚才围观的人纷纷起哄,争喊着让张洞庭滚,甚至开始往前踊,要用实际行动让张洞庭滚离这里。
天塌了有壮哥顶着,他们怕过谁?
就在这时,一道暴怒声如平地惊雷。
“滚?”
“你特么的让谁滚?!”
话音落下,童六如一阵风从张洞庭身边蹿过去,照着壮哥的脸狠狠呼过去。
壮哥被一巴掌掀翻在地,顿时勃然大怒,他正要发火,可转头看到打人者后表情蓦的一骇,忘了回嘴。
“你特么敢打壮哥,你特么是不是不想活了?”
“壮哥你没事吧?”
“为壮哥报仇,兄弟们抄家伙。”
壮哥还没发话,一杆子起哄的人扬言要把张洞庭三人打出去。
本是务农的庄子,搞的倒像是土匪聚集地。
眼看双方要打起来,壮哥方才回过神来。
“都住手!”
“壮哥你别拦着俺们,他打你就是打俺们的脸,今天必须为你出了这口恶气。”
黝黑脸汉子朝掌心离吐了口唾沫,凶神恶煞的抓着扁担,只待壮哥一个信号,他就朝对方砸过去。
壮哥却不搭理汉子,只一个劲瞧着刚才打了他一巴掌的童六。
庄子在国公府名下,但原主一次没来过,也不和庄子上的人联系,哪怕有一层亲戚身份,是以壮哥不认识第一次来的张洞庭。
但他认识童六,国公府往庄子上传话,全是童六在中间代为通传。
而童六寸步不离,又着急护佑,穿着价值不菲的人……是世子?
脑中念头闪过,壮哥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你你……他……”
“你什么你,张小壮你特么的敢对世子爷不敬,就算你爹来了都得跪着迎接。”
“世子?!”
壮哥膝盖发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开始鬼哭狼嚎。
“世子啊,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尊驾到此,误会啊!刚才都是误会啊!”
“误会?”
张洞庭戏谑的走上前,居高临下的笑看着张小壮,笑容未达眼底。
“都拿扁担要打本世子了,要是童六晚上一步,你们打了本世子,打完是不是得说是与本世子开玩笑呢?”
哐当!
汉子把扁担一丢,忙跪下去,身子却抖了起来。
刚才他竟然朝庄子主人,国公府世子耍狠?
完了!
天塌了!
噼里啪啦。
其他人把手中铁锹或耙子丢开,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跪下求饶。
刚才叫嚣着有多凶狠,现在干嚎的就有多可怜。
“世子饶命啊,俺上有八十八老母亲,下有八岁八个月娃儿,全家就指望着俺吃饭呢,俺有罪俺抽自己。”
“世子,我错了,我刚才不是故意的,世子你要信我啊!”
不理会众人的哀嚎,张洞庭抬眸看向刚才被围打的吴坡子。
姜峰见此,很有眼力见的上前一脚将张小壮踹开。
“好狗不挡道,滚一边跪着去。”
“是是,我滚边跪,世子开恩世子开恩啊!”
张小壮吓破了胆,虽然他没见过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堂弟张洞庭,但他一直仗着张洞庭的威名狐假虎威,这些年在庄子上混的风生水起。
不想张洞庭头一遭来,他就把人得罪了,这下还能有他好果子吃?
现在他自寄希望亲爹出面,借着亲戚的关系,能熄灭张洞庭的怒火。
吴坡子见到张洞庭前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的跪下去。
“草民吴友见过世子,世子贵安。”
“吴友?”
张洞庭微微侧目看向童六,他对庄子上的事抓眼瞎,更不消说认人了。
“是战场上下来的老兵,以前跟着老国公打过好些年的仗,因伤退下来安置在庄子上。”
“因为在战场上失去了右手,物色不到好人家,也不想耽误别人,所以至今未娶。”
童六两三句话交代了吴友的始末,却让张洞庭心头火气更甚。
他最敬重的便是开拓疆土的先驱们,若无他们负重前行,哪有后世子孙的安乐太平生活?
然而他们一生为战,有的人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有的人有幸退下来,却失去了这样那样的东西。
在他们浴血奋战时,大梁百姓无战火之忧,在他们战胜敌人后,却也忘记了怎么正常生活。
他们走在岁月后,生活在繁华中的人不思之功劳,不感念之付出,甚至反手还击!
“六子。”
“属下在!”
张洞庭阴沉着一张脸,冰冷的话逐字吐出。
“把张小壮吊起来,给我狠狠地抽!”
“是!”
姜峰护在左右,眼神危险的扫视全场。
吐出一口浊气,张洞庭弯腰将吴友扶起。
“老先生快快请起。”
“草民身份低贱,岂敢担世子一声先生?”
“莫这般说,老先生为大梁做的牺牲和贡献,足以令今生后世的百姓称之为先生。”
“世子……”
这一刻,年近花甲,因无生念而麻木的吴友潸然泪下。
他为了大梁的建立,将小家抛在身后,在战场上杀敌千万人,手染鲜血也毁了敌人身后的家。
他为了击退大梁的敌人,父母亡日不得回去见最后一面,送最后一程,日夜辗转噩梦缠身。
可以说他不仁不孝,但不能说他对大梁不忠不义。
因为他,为了大梁,已经牺牲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
躯残人潦草,不愿辜负清白姑娘终生,愿了此残生,只愿大梁百姓安享太平,在庄子里安置,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不曾想张家远方亲戚当上管事的第二年露出獠牙,欲把庄子变为一言堂,他不愿,时不时的毒打已是家常便饭。
可他也不愿因为这点小事去麻烦老国公,他敬重仰望的大帅日理万机,怎可芝麻绿豆的事都找过去呢?
久而久之,便,罢了罢了……
但今日张洞庭的一句老先生,唤起他对生的念想,也让他知道这个世界还是有人念着他的,也让他知道,世人没有忘记他!
“小姜,把金疮药拿来。”
“世子我来。”
姜峰拿出上好的金疮药,倒在吴友殷血的伤口上。
“草民多谢世子。”
“老先生不必言谢,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吴友唇角动了动,最终点了下头,什么也没再说。
听着身后的哀嚎求饶声,张洞庭头也没回。
“今日我只是想来庄子上看看,不曾想遇到此事,既然被我遇到,那么自然要严格处置,还庄子一片清明,还望老先生告知。”
“这……其实他们也不是经常找我麻烦,只是今儿凑巧被世子您遇到了。”
面对张洞庭的问话,吴友面色踌躇明显有隐瞒。
张洞庭也能猜到,估计是念着张小壮和他家那点血脉关系。
不然以吴友的功夫,别说是少了一条手臂,即便是无臂也能轻松治服张小壮。
或许,庄子内的事,比他想的更严重。
“老先生既不肯说,那我只能按最严格的惩罚来处置,打杀了这群不听话的奴才。”
手上见过血的张洞庭,已经能将杀气凝为实质,虽和上过战场的杀气不能比,但也不怒而威。
吴友惊的一愣,迟疑的看向童六那边。
“都,都杀?”
“老先生杀的敌人比我多,怎地似要怪我嗜杀了?”
“我我……草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世子一身清正,莫要为了他人染上满手鲜血。”
闻言,张洞庭心中感慨万千,便宜祖父虽然不靠谱,但手下的人挺靠谱。
“那老先生便与我说说庄子上的事,即便祖父回来,也必然不会姑息。”
“这……好吧!”
盯着张洞庭半晌,吴友妥协。
他没见过张洞庭,但见过张洞庭其父,那是位有勇有谋,杀伐果决,勇冠三军的少年将军。
吴友有幸曾在其父手底下当过一阵子差,也是他最豪放痛快的日子,可惜……
摇了摇头,吴友收回思绪,缓缓的将这些年张家父子如何在庄子上作威作福的事娓娓道来。
不过他点到为止,不以个人看法来评判张家父子的品行,其实是为了避嫌。
张洞庭待他不错,但张家父子到底是他家的远房亲戚,谁知道会不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呢?
他现在想活了,还想在庄子上继续过下去,因为庄子内还有一些人需要他庇护。
但他不知道的是,张洞庭已经起了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