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井七央不记得再见到末广铁肠和上一次隔了多久,但她记得再见末广铁肠的那个下午,是个天气很好的下午。
因为那天她和幸村精市约了打网球。
她学网球前期倒还挺积极的,之后发生了点意料之外的事情,忙于其他方面,网球就学得断断续续的。尽管如此,她的学习成果竟然还能看两眼——至少安井七央是这么想的,因为她现在发球过网已经不是大问题了。
而费奥多尔的发球过网还差点火候,一对比,她那点零星的进步成果就显现出来了。
她和费奥多尔是同一时间开始练习打网球的,平等的零基础,彼此是互相对比的最好参照。幸村精市和他们的水平差太多,多到就算安井七央稍微进步了一点也能忽略不计,所以她更倾向于和费奥多尔比较。
容易有成就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她现在的水平真的比费奥多尔要高。
安井七央:骄傲.jpg
见到末广铁肠是和幸村精市打完网球之后。
斜挎在肩的网球拍有点重,她和幸村精市说说笑笑地走着,蓝紫发的高中生提到说他过两天他要去合宿训练。
安井七央疑问了一声,问道:“为了比赛吗?”
“嗯。”
“加油。”她竖了个大拇指。
“好。”
经过街边的自动贩卖机,安井七央买了罐橘子味的汽水,幸村精市没买。
她拉开易拉罐的环扣,嘀咕道:“祈祷下次见面,我的发球水平没有退步。”
幸村精市听见了,微笑说:“我相信你不会退步的。”
“我都——咦?”她侧眸往边上瞥了一眼,眼角余光扫到一个黑色的身影,上下碰撞的嘴唇骤然止住,脱口的话被卡在喉咙里。午后光线笼罩下的横滨街区,安井七央看见了一双和落下来的阳光色泽相近的漂亮眼睛,她认识那双眼睛的主人:“……末广……先生?”
末广铁肠。
安井七央顿了一下,将下意识就想喊出的“上士”称呼改成了“先生”。
他没有穿军警的制服,搭着一身简单的扔到人群里也找不见的寻常服装,因为没有戴帽子,黑色的卷发乱七八糟地翘起。
这副装扮似乎是在说明末广铁肠出现在这里不是因为工作,可是他右臂和身体贴着的地方又明晃晃地夹着一份密封的文件袋——那份文件瞧起来有点不和谐,不是很衬他这身装扮。
“好巧。”她迟了半秒说。
末广铁肠静静地望着她:“不巧。”
“啊?”
“我专门来找你的。”
“找我?”
安井七央眉头一皱。
“嗯。”末广铁肠的眼睛还是那么平静。
皱起的眉毛未抚平,她悄悄和MK-777对话:[他找我干嘛?]
[不知道。]这是MK-777。
还留着的幸村精市反应很快,聪明地为路遇的黑发青年留出了和黑发小姑娘对话的空间,“我就先走了,安井桑,下次见吧。”
“唉?好的。”安井七央和他挥手,不忘握拳鼓舞,“加油,幸村君。”
目送着幸村精市走出去好长一段路,直到蓝紫发少年背景即将消失在视野里的上一秒,安井七央才折回视线。她的眸色暗了几分,瞳孔里倒映着末广铁肠翘起的黑发,似有疑惑:“有什么事吗?末广先生?”
“这个。”他双手抓着文件袋,往前递了过来,“给你。”
安井七央垂眸,这才发现那不是一个完全密封的文件袋,封口是白色细线绕起来的,拆封都容易得很。
她的一只手得握着橘子汽水,只能由空闲的那只手抬起。指尖抚过粗糙的纸页表面,安井七央捏住了一边,但却没取过来,“这是什么?”
“我给你的东西。”
“……”安井七央抿嘴,无奈道:“我知道。我是问袋子里面,末广先生,你不告诉我,有点吓人的。”
“是吗?”末广铁肠不自觉地歪了歪脑袋,在思考是不是真的有点吓人。
“是的。”
“哦。”他说,“是本书。”
“?”安井七央伸手往前摸了摸,摸到了书本的装订处,她抬眸瞄了眼末广铁肠:“送我书?”
“嗯。”
她将东西抽了过来,“能打开吗?”
末广铁肠点头,四目相对之间,很有默契地替安井七央暂时拿着那罐汽水。
“谢谢。”小姑娘朝他甜甜笑了笑。
安井七央捏住了线头的一端,解到一半,听见末广铁肠说:“橘子味的。”
他看见了易拉罐侧边映着的橘子图片,安井七央扭头正好和他对视了一眼:“嗯,好闻吧。”
末广铁肠没说话。
安井七央回头,拆开文件袋,抽出里面的那本书——
安井七央:?
安井七央:……
随后又和MK-777交换了个眼神:[……]
那是一本《文艺春秋》。
还是最新发行的那一期,就在昨天。
“……这是?”
“杂志。”
“我知道。”她又一次这么说,“给我的意义是?”
“第22页。”
安井七央配合地翻开。
“我写的文章。”
她指尖一颤,视线落在了那篇文章的名字,右侧的作者名是末广铁肠。
“雪中梅。”
“嗯。”
安井七央沉默了,而这次的沉默不是因为无奈,她只觉得惊讶,却又有几分好笑。
惊讶的是末广铁肠竟然写文章了,正如和黑发军官初见那天MK-777向她说明的那样,「猎犬」不属于「书」既定的结局范围,好笑是在于,现在看来,末广铁肠专门来找她,似乎就是为了说这一件事。
告诉她他写文章了,是不是因为他记挂着,那句“文坛拒绝了你”。
安井七央忽然就笑了,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好玩,但更多的却是一个真心实意的祝福。
“恭喜。”她说。
“谢谢。”末广铁肠歪头,金色的眼瞳漂亮得耀眼,直白道,“文坛没有拒绝我。”
她又噗嗤笑了一声,弯弯眯起眼睛:“我知道,末广先生——是我拒绝了你,我道歉。”
绯色唇畔之间吐露出的嗓音软软的,不难听出妥协的意味,仔细分辨,隐隐还能品出一丝撒娇的无辜意味。
她伸手要回了那罐橘子味的汽水,指腹擦过他的手背,末广铁肠下意识回缩。
“没关系。”他说,“我不介意了。”
安井七央轻轻笑了一下:“多谢。”
她将《文艺春秋》原封不动地塞了回去,一圈一圈地缠绕好细线,作势要递环给黑发青年。
末广铁肠却不打算接,他摇头:“送给你的。”
安井七央挑了挑眉,她有点想说其实这杂志就是我出版社出版的,但又不清楚末广铁肠知不知道这件事——因为条野采菊是知道的,她倾向于末广铁肠也是知道的,但又不敢肯定。
她犹豫了好几秒,浅浅叹了口气,最终估摸着不管怎么样末广铁肠应该都不会收回去,干脆收回手:“好吧,我收下了。”
“嗯。”
“还是谢谢末广先生了……对了,我多问一句,条野先生最近还好吗?”
“条野?”末广铁肠一愣,不明白怎么突然提到了条野采菊,“挺好的。”
然后两天后安井七央就见到了条野采菊。
那是在横滨的一家咖啡店,条野采菊先到,安井七央到达的时间在他之后。她迈进店里,环视了半圈,一眼就锁住了零落顾客里的白发青年。
她径直走了过去,一句话没说直接就坐下来。
条野采菊倒不显得意外,只是笑了一声:“也不打声招呼吗?”
收获到的是安井七央的反问:“难道这个位置有人吗?”
条野采菊唇角弧度加深:“没有。”
“我猜也是。”安井七央得意地扬了扬眉。
她确信条野采菊在等她。
条野采菊是个聪明的人,在紧盯她的那段不算长久的日子里,聪明人足够摸清她的一些习惯。
比如这家咖啡店。
“我也是猜的你会来。”他说。
“那你猜中了。”
“是的,安井小姐,你知道的,我运气一向不错。”
“运气不错。”安井七央没有否认这一点,“但你也聪明,条野先生。”
条野采菊轻飘飘道:“和末广上士搭档,不聪明点怎么行?”
“你好像在暗示末广先生不聪明。”
“我可没这么说。”他耸肩。
周围的空气流动变得缓慢了起来,安井七央顺势放轻了声音:“今天也有太阳,但是阳光没那么好。”
“来的路上就感受到了。”
又安静了一阵。
安井七央双手无意识搭着大腿,直勾勾地盯着条野采菊眼睛的位置。他的眉眼很漂亮,可惜眼睛那里永远是合上的眼睑,从来没有哪一秒钟,她能从那处看见别样的色彩。
“我总是很感谢你的,条野先生。”
“我知道。”他的声线柔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宛如山间流淌而下的清泉,“所以那时你会说——”
安井七央知道他指的是哪个时刻,是他问她要不要见坂口安吾,她又一次跟着他回军警基地,再即将离开的时刻。
她那时也说了感谢,但不仅是感谢。
“想看阳光就来找我吧。”小姑娘接话,“我那时是这么说的。”
“是的。”
“这句话永远有效,条野先生。”
“……永远吗?”他小声念着。
“永远。”安井七央偏头望了望窗外,“虽然今天的阳光不太好,但以后阳光灿烂日子很多,会多的数也数不清,不管什么时候,条野先生,想看阳光就来找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