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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作品:与宿敌成亲了| 作者:布丁琉璃|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2022-03-01| 下载:布丁琉璃TXT下载

91第九十一章

黑窟窿咚的夜,星辰黯淡,冷月无光,黛蓝的夜空镶嵌着墨色的殿宇轮廓,巍峨的宫门沉默地耸立在苍穹之下,像是一张巨兽的嘴,吞吐着黑暗和朔风。

在宫门前落了轿,姜颜才发现旁边还停了几顶软轿,想必是翰林院其他几位大学士的轿子。刚要定睛看上两眼,那提着琉璃灯盏的太监立刻用身子格挡她的视线,阴阳怪气道:“走罢,姜编修。”

从侧门入,琉璃灯的光在风中颤巍巍的,晃得人心慌,狭长的宫道显得格外漫长。

“待会儿入了宫,皇帝让你写什么你只照做便是,千万莫要强行进谏,以免招来杀身之祸。”临行前,苻离的叮嘱犹在耳畔,“天子诏令,由翰林院起草后须得大学士代为盖章方能生效,生效前的这段时辰,我来想办法应对……切记,莫要强出头,一切有我!”

入了乾清门,便是天子寝宫。刚踏上石阶入殿,姜颜便觉出了这里气氛的不同寻常——殿中虽是灯火通明,却无一位宫婢内侍,殿前沉默站立的是一群十分面生的男人,皆是褐衫皂靴,穿着打扮既不像锦衣卫也不像禁军,倒像是东厂门下的番子。

看这阵仗,姜颜便知自己猜对了,皇帝多半是要废储另立。

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拖延时间。想到这,姜颜脚步一个踉跄,‘哎哟’一声险些跌倒。身旁的太监下意识扶住她,放低声音道:“姜编修,天黑,您看着点路。”

姜颜捂着脚踝,像是真崴了脚似的皱起眉,直吸气道:“公公,我好像扭到脚了。”

“伤的是脚倒无妨,只要手还能写字便成。”那太监板着一副棺材脸,皮笑肉不笑道,“事情紧急,少不得要委屈姜编修先去干正事儿,待事情办好,咱家自会给您请太医诊治。”

说罢,他一挥手,阶上立侍的番子便按着刀下来,示意姜颜入殿听命。

拖延时间的策略并未成功,姜颜只好跛着脚缓缓地踱入空荡奢靡的寝宫之中。

明黄的帷幔鼓动,烛台长明,苻首辅领着五名翰林大学士已经跪于殿中听命,而帷幔内,依稀可以看到龙床之上枯瘦如柴的天子仰面躺着,似乎呼吸不畅,胸腔中时不时发出破碎的嗬嗬之声。

而龙榻旁,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乃是允王朱文煜。@无限好文,尽在

姜颜跪在靠门的位置,朔风凛冽,她却只穿着单薄的官服,一双手也不知是冷的还是紧张的缘故,僵得几乎伸展不开。

东厂的太监搬来了书案,又将笔墨和帛书置于案几上,殿内静得像是一座坟冢,老皇帝的残喘之声和鬼嚎并无两样。

姜颜濯手,慢慢地研墨,眼睛余光偷偷瞥向门外,希望能有人及时赶到,制止这场名不正言不顺的废储风波……

蓦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破沉寂,老皇帝似乎呕了血,不稍片刻,纱帘被人撩开,露出朱文煜狷狂油腻的脸来。

他扫视殿中跪拜的群臣,面色晦暗不明,沉沉道:“父皇有令,请诸位卿家恭听遗诏……”

“允王殿下,这不妥罢?”说话的是文渊阁大学士韩西。这位清瘦的文臣抬头拱手,直言反对道,“既是遗诏,便应让百官门外旁证,太子和皇后立侍左右才行,焉有如此草草了事之理?”

朱文煜的脸色霎时变了,冷冷道:“韩大人,这是父皇之令,你要抗旨吗!”

可惜翰林院中不尽然是傻子,允王这般急功近利,明眼人都能看出古怪来。韩西梗着脖子,直言道:“名不正言不顺,便是天子之令,臣亦难从命!”

“好……好!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要来气父皇!”朱文煜眉毛倒竖,咬着牙道,“来人!”

门外候着的番子立即闪身进门,朱文煜厉声道:“文渊阁学士韩西公然抗旨不遵,押下去严刑拷问!其他人等再有异言,他便是下场!”

“慢着。”最前端,苻恪悠悠起身,负手朝榻上道,“陛下,私用酷刑非明君所为,还望陛下三思。”

“苻首辅,连你也要同本王作对?”朱文煜道,“父皇病重,你身为百官之首,怎可带头抗命?”

“并非臣在抗命,只是不明不白之事,臣不能去做。”苻恪没有理会朱文煜,只是望着明黄帷幔后躺着的人,言辞不卑不亢,“臣请问,陛下想立何诏言?”

长久的沉默。

朱文煜抖着脚,按捺不住了,一把掀开帘子道:“父皇!”

帷幔飘飞,就那么一瞬,姜颜看清楚了龙床之上躺着的皇帝的脸。

那是怎样一张可怜又可怖的脸?干瘦如柴,皱纹遍布,花白的头发如同打了霜的枯草一般,寥落地覆在凹陷的面容两旁。他的皮肤已成了中毒颇深的青紫色,嘴唇却红得发黑,双目鼓出如鱼,若非胸膛还在急促起伏,姜颜险些将他认成一具干尸!

堂堂一国天子,竟沦落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大限之期将至矣!

帷幔落下,老皇帝艰难地张了张嘴,带着‘咯咯’的杂音暗哑道:“老三……结党……营私,纵容……外戚,今日起……废……其太子……之位,另立……允王……”

因殿内安静,尽管这声音弱到一掐即断,但所有人还是听清了。

朱文煜瞪了愣神的姜颜一眼,阴郁道:“还不写?”

姜颜回神,润了润笔,心想为今之计,也只有在正文前多写几句废话拖延拖延时间了。

谁知一句‘朕染疾不起’还未写完,便听见殿外有脚步声沉稳靠近,接着,有番子匆匆来报:“殿下,太子和北镇抚司的人来了!”

闻言,姜颜笔尖一顿,一颗心总算放回肚里,长松了一口气。

朱文煜的神色明显变了变,焦虑起来,催促姜颜和大学士们道:“快写!”又喝令东厂道,“就说病重,不方便见太子!”

“二皇兄何意?既是父皇龙体欠安,我这做太子的,便更要服侍左右了。”说话间,朱文礼一身深紫色的圆领常服跨入殿门,迎着灯火朝朱文煜浅浅一笑。

而他身后,跟着蔡岐和苻离及锦衣卫众人。

见状,东厂番子下意识拔刀围拢,而苻离等人亦是摆出防备的姿势,双方对峙,谁也不肯让谁。

“太子,你身为东宫储君,怎可纵容外臣带刀入殿?”朱文煜倒打一耙,喝道,“你这是要造反吗!”

朱文礼不疾不徐地扫视周围拔刀的番子一眼,温声道:“我既是东宫太子,便要负责宫内安全,夜巡乃是常态,只是如今这情况,带刀入殿意图造反的,怕是另有其人呢。”

朱文煜哑口无言。

气氛一触即发之际,龙床上的老皇帝颤巍巍伸了伸手,拼尽全力道:“立……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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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礼听到了这三个字,原本温和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凄凉。他望向帷幔之后,复杂的神色中夹杂着几分说不清的悲哀,不知在想什么。

姜颜简直想不明白,这皇帝到底在盘算什么?允王暴虐贪玩,而太子一向兢兢业业,他为何非得弃太子而选允王?

“听见了吗?你们听见了吗?”朱文煜绽开一个扭曲的笑,疯狂道,“每日端汤送药的是本王!本王才是最孝顺的,父皇要立本王为储君你们听见了么!快写,你们快动笔写诏书啊!”

没有人动。

“反了!都反了!”朱文煜道,“待我即位后就杀了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允王,天子尚在,你却大谈什么‘即位’之事,岂非在诅咒陛下?”蔡岐按刀道,“何况你身为王爷,还扬言斩杀重臣,就凭这两点便可褫夺你亲王封号,降为庶人!”

朱文煜双目通红,满身暴躁之气。按照李沉露的吩咐,今夜的部署应是十分周密才对,翰林院的人都是东厂亲自监送过来的,不可能中途接触旁人,且一路上的守卫也都换成了可靠的……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气急败坏道:“来人,将这些逆贼拿下,即刻伏法!”

东厂番子团团围上,却顾及蔡岐和苻离等锦衣卫高手不敢贸然向前。人群中央,朱文礼挺身而立,缓缓道:“二皇兄能用的东厂番子,不过数百人,其中不乏有锦衣卫借调过去的人手,二皇兄确定要与我手足相残、血溅阶前?论身份,我为嫡,你为庶;论今日之事,我是救驾,你是挟天子篡改遗诏……谁是逆贼,一目了然。”

朱文煜浑身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此时李沉露不在,他咬牙半晌,只能猛地回头看向床上,哀求道:“父皇!”

老皇帝呼吸微弱,已然说不出话来了,自然无法回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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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抚使,将二皇兄‘请’出去。苻离,清场。”说罢,朱文礼踱入殿中,眼中倒映着跳跃的烛火,低声道,“众卿先请退下,我要同父皇好生谈谈。”

一场闹剧,虚惊一场,姜颜出门的时候感觉仿佛做了一个荒诞的梦境。她从未见过这般昏聩的皇帝、这般无用的阴谋者,天还未大亮,一切便尘埃落定。

苻离要忙着收拾那几十名东厂番子,只是在姜颜出门前解下斗篷给她披上,道了声‘回家等我’,便转身跟进锦衣卫的行列。

允王有皇帝的庇佑,北镇抚司暂时无权审问他,但要撬开这批番子的嘴,却是十分容易的。

身上的斗篷暖暖的,带着苻离的体温,姜颜深吸了一口凌晨的凉气,四肢百骸在斗篷余温的包裹下渐渐回暖,身轻无比。

但愿这是最后一场风波,往后余生,皆可福泰安康。

而殿内,朱文礼将案几旁的烛台挪近了些许,方便他照亮老皇帝衰败的脸庞。

他曾经仰望的那个男人,终究是如山般崩塌了,败得一塌糊涂。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为何他到了行将就木的时刻,却依然不肯正眼看自己的一眼?

自哀到了极点,心情反而平静了。

“父皇,从小到大,我努力学习诗书,读治国之道,练习骑射,可直到今日我才彻底明白……”朱文礼跪坐在老皇帝榻边,自嘲般道,“原来我做了那么多,也比不上二皇兄什么都不做。”

毕竟,刘贵妃才是父皇最爱的女人;朱文煜,才是他最爱的女人的孩子。

老皇帝瞪大浑浊的眼,指尖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朱文礼只是平静地看着,抬起袖子擦了擦皇帝眼角流出来的浓泪,道:“想明白了,也便释怀了。我不再奢望您的认可,但既是担起了天下社稷之责任,我便绝不将江山拱手让于庸人之辈。”

说罢,一滴泪夺眶而出,划过他微微颤抖的下巴。

太子殿下扯了扯嘴角,怕是只有他自己才明白,那笑容中夹杂了几分自嘲,几分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