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灰尘很大,莫尹和李修坐在地上，手拉着手。
李修说，莫尹,我喜欢你，是你救了我。
莫尹没有说话。
他想说，我也喜欢你，你也救了我。
可是他又觉得这样的话说出来其实也没什么用。
他们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等到天亮之后,李修的父母会把他找回去，或许会送李修去国外,他们这样的家庭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很理所当然的。
他和李修原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
喜欢有什么用呢？
喜欢没有任何力量。
它只是很纯粹的自私的自我感受。
没有办法实现的喜欢,是一种负担和拖累,不如不要说。
于是莫尹一直都保持着沉默。
李修拉着他的手，也没追问他的答案,也许是也知道，这根本没什么意义。
莫尹以为自己今晚会失眠的，可他的确感觉到了困意，李修的手很热,他的手也是,两只手握在一起冒出了汗，天气也是有点热，莫尹打了个哈欠，他打完哈欠,看了一眼李修,发现李修也在打哈欠，李修对他笑笑，“被你传染了。”
莫尹也笑了,可能也是被李修的笑传染了。
两个人互相传染着，突然就变成了笑个不停的状况。
“别笑了。”莫尹抿住嘴。
李修也压住了嘴角，“好的，不笑了。”
互相严肃地看着，又像是陷入了谁先破功的比赛一样，谁也没有移开视线，都板着一张脸。
莫尹上唇使劲压着下唇，瓮声瓮气，“幼不幼稚？”
李修嘴角欲扬又压下，“我觉得还挺好玩的。”
莫尹转开脸，想要转移视线来压住即将跑出来的笑，李修伸出了手，把他的脸又撇回来，“不要作弊。”
莫尹抿着嘴拍了下李修的手背，李修收回了手，看了一下莫尹防备的姿态，却把脸凑了过来。
李修的气息快速地逼近，莫尹没有闪躲的时机，也并不想闪躲，就这么放任李修的嘴唇轻碰了下他的嘴唇。
他看到李修的眼睛离得他好近，星星倒映在他眼里，很亮。
莫尹眨了下眼睛，余光发现李修的嘴角微微上扬着，他嘴唇动了动，说：“你输了。”
他说话时的震动传递到李修的嘴唇上，李修的嘴唇也动了动，他轻微地含了下莫尹的嘴唇，“对，我又输了。”他们的嘴唇很干燥，不像交握的掌心，已经是湿漉漉的了。
莫尹觉得睁着眼睛接吻有点奇怪，但又不想先闭上眼睛，于是他伸手遮住了李修的眼睛，李修上下唇分开他的嘴唇时，他张开嘴，也闭上了眼睛。
我是喜欢他的。
是因为喜欢这个人，才会跟他接吻。
莫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点悲伤。
他用力地按住李修的眼睛，如果李修的眼睛可以被他的掌心带走就好了，他要把李修的眼睛随身携带，觉得寂寞的时候就看一看。
他们接了吻，又拥抱了，李修的双臂从他的腋下环住他，莫尹则把自己的手臂搭在李修的肩膀上。
“李修，你会出国吗？”
“应该会。”
“那你会回来吗？”
“会的。”
莫尹把脸靠在李修的脖颈侧面，他说：“要多久？”
“我尽快。”
莫尹不知道李修的尽快到底是多久，大概李修也不知道天亮以后，他们会分开多久。
沉默了一会儿后，莫尹说：“那你给我打电话。”
李修笑了笑，胸膛震动，“我会给你打电话，发信息。”
莫尹忽然想到了个问题，接国外的电话会不会扣费？他没有问，如果扣费的话，他想他应该也会愿意出那笔钱的，能够听到李修的声音，他愿意付钱。
“我可能会不等你，”莫尹又说，他警告李修，声音很坚决，“如果你很久以后才回来的话，我可能已经跟别人……做朋友了。”
李修又笑了，莫尹感觉到李修亲了亲他的鬓角，呼吸温暖，“不会让你等很久的，我保证。”
*
莫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李修的大腿上，他睁开眼，看见李修正在低头看他。
“几点了？”
“五点。”
“哦。”
莫尹躺着没起来，天已经快亮了，李修快要不见了吧。
他怔怔地想着，笑了笑，感觉他这么想李修，李修好像小美人鱼一样，天一亮，就化成泡沫了。
莫尹说：“等会儿我去带你吃早饭吧。”
“好啊。”
李修手摸了下莫尹的头发，“不过我好像没有钱。”
“我有钱。”
李修又笑了，他在这个地方笑的次数比他这几天被关在家里笑得加起来的都要多，不是地方的问题，是因为身边有莫尹。
李修说：“谢谢，那你要破费了。”
“你想多了，我是借钱给你，不会请你吃的。”
李修笑个不停，笑得大腿都在抖，莫尹脸颊被震得小小起伏，他依旧躺着，“不能借你很多，这里的早饭很便宜，我小时候吃过，很好吃。”
“是什么？”
“包子，粉丝馅的包子，你吃过吗？”
“好像吃过。”
莫尹嗤之以鼻，“你才没吃过，你早饭是吃三明治，喝咖啡。”
李修笑着说：“像电视剧里那样吗？”
“我没怎么看过电视剧。”
莫尹说：“我有一次看到你早上在教室里吃三明治了。”
“你是不是一直都挺关注我的？”
“没这种事。”
“哈哈。”
两个人就这么说了会话，天亮了起来，他们下了楼，莫尹凭借着以前的记忆去找卖包子的店铺，他有点担心包子铺已经不见了，幸好，包子铺还在，只是价格比他记忆中要贵了一倍。
莫尹给了李修十块，说：“你请我吃吧。”
“好。”
李修买了四个包子，整好十块。
“能再借点钱吗？”
两人在不远处的公交车站吃包子，李修又问莫尹借了五块，他买了两包豆浆，一人一包，店主找了他一枚硬币，他揣在了兜里。
“好吃吗？”
“好吃，有点辣。”
“辣才好吃呢。”
莫尹一开始吃得很快，吃到后面就变慢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感觉，好像吃完这顿早饭，李修就会离开了，他偷偷地看李修，发现李修也在看他。
莫尹咳嗽了一声，说：“比以前辣。”
他的眼睛有点热。
李修说：“是挺辣的。”
莫尹沉默地咬了一口，他已经记不清当初的味道，难得才吃一次的美好记忆在脑海中留存的时间却是那么短暂，过去几年就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会忘记李修吗？李修会忘记他吗？
他不知道。
刚成年时的喜欢是很薄弱，很没有力量的吧？
因为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未来很长也很远，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那么短，以后还会遇到许多许多人，也许现在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也说不定。
莫尹的口腔里残留着辛辣的味道，他低着头，看自己的旧球鞋，“李修，我真的不会等你很久的，我可能会把你忘掉的。”
李修说：“我知道了。”
7点左右时，李修的手机响了，莫尹听到对面咆哮的声音，大致意思是说五分钟后就会有人来接李修，让李修搞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别逼的家长做坏人。
李修说：“我知道了，我会跟他们回去的。”
电话挂断之后，李修垂了下脸，然后很快地看向莫尹，他的眼神让莫尹知道李修是在尽量地把他的脸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莫尹也看着他。
很快，莫尹就听到了街道后面有车驶来的声音。
当他看到那辆车越驶越近时，莫尹忽然伸手拉了李修的袖子，车已经停了，上面的人很着急地下车过来，莫尹快速地说道：“李修，你欠我十五块钱，我不会忘记的。”
李修被那些人带走了，那些人没有看他一眼，只有李修不断地在看他，李修没说话，没告别也没做承诺，就只是一直看他，直到车驶离他的视线，莫尹感觉到李修的视线在他的身上被不断扯离，越来越远，消失不见……
街道重新变得安静，莫尹低头呼了口气。
他用手背抹了下眼睛。
真的好辣。
*
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对莫尹来说是他计划外的一个夏天，他原本以为那个时候的他会很开心，因为终于可以开始新生活了。
新的生活的确开始了。
他爸爸死了，在精神病院里用床单在厕所上吊自杀了。
莫尹接到通知的时候很平静，精神病院的主任本来严阵以待地准备应对，莫尹过去处理的时候完全没有要跟他们起冲突的意思，于是事情很顺利地就结束了，莫学民的遗体被火化后，莫尹把他的骨灰撒在了一片海里。
这期间，莫尹一滴眼泪都没掉。
等到处理莫学民的遗物时，他发现里面居然还夹了一张照片。
是他小时候拍的全家福，莫学名看上去比较正常，他妈妈眼神有点紧张，而他的样子和现在也差不多。
有点呆。
明明很聪明的，在照片上看起来就是有点呆呆的，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样。
莫尹忽然想起了李修。
他对李修说过，莫学民死了，他不会难过的。
李修却说，他觉得他会。
莫尹手指抚了下照片。
距离李修那天被抓回去已经81天了。
李修没给他打电话，也没给他发信息。
莫尹拿出手机，他找到李修的微信，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照片。
他给李修发了条微信。
微信发出去后，显示了几行字，意思是他已经被删除拉黑了。
“李修，你说对了。”
那一行字前面多了个有点刺眼的红底白字的感叹号。
81天，不是特别长也不是特别短的时间，他还记得的，记得李修欠了他十五块钱。
李修要是不还的话，他就到处说，让身边所有人都知道李修欠钱不还。
莫尹盯着手机，小声道：“我再给你一点时间，要算利息的，利滚利，你就永远还不起了，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