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大热的电视剧《延禧攻略》中，女主角魏璎珞金手指大开，一路通关打怪，让看惯了苦情白莲花的观众们大呼过瘾，怎一个「爽」字了得！但这部剧也因为女主光环过重饱受质疑，现实中哪有那么幸运的人？
我们今天要讲的吕碧城就告诉你，爽剧里的大女主是真实存在的。
吕碧城是一个无法定义的人，因为你没法像介绍张爱玲那样说，她是一个作家；又或是像介绍林徽因一样，说她是一个建筑学家。吕碧城做过许多事业，身上有很多「第一」的头衔，在清末民初这一风云人物辈出的时代，她也毫不逊色。斯人若云端仙子，遇上方知有。
如今的我们只能在故纸堆里，窥她一丝光彩。如果不是白纸黑字和影像记录，我们可能就要错过这位奇女子了。
小碧城救母
1883年夏，山雨欲来的晚清，吕碧城出生，吕氏祖籍安徽，因彼时父亲吕凤岐正任山西学政，吕碧城便诞在了山西太原，似乎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她日后的生活轨迹也在北方展开。
吕氏以诗书传家，据说吕凤岐家中藏书三万卷，碧城母亲严士瑜也是一位工于诗词的才女，在这样的家学里，吕碧城很早就展现出她的才华。
她五岁的时候，有一次父亲触景生情，吟了一句「春风吹杨柳」，没想到，身边的小女孩立马接上「秋雨打梧桐」。想想我们在这个年纪，能背出一首古诗来，就已经被家长们称赞不已，吕碧城这时已经能对对子了。
12岁时她写了一首词：「绿蚁浮春，玉龙回雪，谁识隐娘微旨？夜雨谈兵，春风说剑，冲天美人虹起。把无限时恨，都消樽里。君未知？是天生粉荆脂聂，试凌波微步寒生易水。浸把木兰花，谈认作等闲红紫。辽海功名，恨不到青闺儿女，剩一腔毫兴，写入丹青闲寄。」
如此的文笔和气象，连当时才子「樊美人」看后都惊叹不已。「樊美人」名为樊樊山，因美姿容，善艳词而得此名。我们记住这位「美人」，他在之后有重要戏份。
不凡之人在其少年时代，大抵会显出不凡之处。吕碧城也不例外。如果你以为她的不凡只在诗书里，那就狭隘了，能写出这样诗作的人，她的胆识和气度可想而知。1895年，吕凤岐中风去世，当家的没了，族人便打起了孤儿寡母家产的主意，他们勾结匪徒，挟持了母亲严氏。
没想到，当时12岁的吕碧城在这灭顶之灾中爆发惊人的能量，她写一封封信向父亲的学生、朋友求助。这是多么惊心动魄的情节，我们已经无从知晓作为孩子的吕碧城当时心中所想，是什么样的勇敢和信念让她成为了一家人的主心骨，而她只是四姐妹中的老三。正是上文中的「樊美人」收到信以后仗义相救，这个家庭才幸免于难。
经此一劫，母亲带着吕家四个女儿，投奔了在塘沽做官的娘家弟弟。
两个碧城相会
一个少女能在危机关头解救家人于水火，此等不凡的胆略和智慧，注定她日后的人生精彩非凡。但如果吕碧城按部就班结婚嫁人，她可能成为某个家族能干的主妇，史书上便无从寻找她了。
让吕碧城没有落入俗套的是，她的舅父，也就是上文母亲投奔的娘家弟弟，因她不去嫁人而要去求学而责骂了吕碧城，这反倒激起了她的斗志，第二天头就也不回地跑去天津了。
当时是1903年，吕碧城20岁。这是冲动吗？不要小看一个年轻人的决心。这不是冲动吗？吕碧城上了火车才发现车票钱都不够，日后的着落更是无计划。但她又一次幸运地遇上了贵人。同车有位旅馆老板娘看她谈吐不凡，仗义出手，为她买了车票并且让她旅馆暂住。至此才有之后去《大公报》上班的机遇。纵观吕碧城的两次遇人相救，与其说是被搭救，不如说是自救。是她的胆识和才华救了自己。
这样的才华胆略，当时能与之比肩的不多，秋瑾是一个。巧的是秋瑾也用「碧城」这个笔名。
碧城不是她的本名，她本名是吕兰清，兰清芷秀，听着是小家碧玉的名字，不衬她。碧城是她在大公报刊文时的笔名，来自道家经典《上清经》「元始居紫云之阙，碧霞为城。后因以『碧城』为仙人所居之处」，可见其高傲心性。
《大公报》首次刊登吕碧城一首《满江红》：「晦暗神州，欣曙光一线遥射。问何人，女权高唱，若安达克？雪浪千寻悲业海，风潮廿纪看东亚。听青闺挥涕发狂言，君休讶。幽与闭，长如夜。羁与绊，无休歇。叩帝阍不见，怀愤难泻。遍地离魂招未得，一腔热血无从洒。叹蛙居井底愿频违，情空惹」。
吕碧城高倡女权解放，激昂豪迈，一扫闺阁幽怨之气。大公报的创始人英敛之决定聘用其为编辑。之后吕碧城接连在《大公报》以「碧城女史」发表一系列争取女权的文章，让她名声大噪。至此「碧城女史」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性撰稿人，第一位女性编辑，也是中国女权的首倡者之一。
秋瑾在《大公报》看到另一位才华横溢的「碧城」，便来拜访，传为佳话，是为「双碧城会」。人总是会被相同气质的人吸引，鉴湖女侠秋瑾亦是女权的先锋，她提出「女子必当有学问，求自立，不当事事仰给男子」至今仍然振聋发聩。
两位碧城会面以后，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秋瑾决定让出自己「碧城」之名，可见其洒脱的气度。从时人的评价来看，词学家龙榆生称吕碧城为「凤毛麟角之才女」，「近三百年来最后一位女词人」，同行诗人易实甫说她「诗文见解之高，才笔之艳，皆非寻常操觚家所有也」，时至今日仍有人在拜读研究其文学作品，认为以她的文学水平和描写功力，如果能用白话文创作，成就可能超过新文学史上的作家。在这个角度来看，秋瑾是稍逊一筹。
两位碧城相别以后，便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秋瑾一心在革命，希望从外而内实现女权，吕碧城更看重教育，「开女智，兴女权」，由内启蒙达到外在的解放，这是两条路。但君子求同存异，这不影响两位的情谊，之后秋瑾遇难，吕碧城不顾危险偷偷将她安葬，并用英文写作，将她的事迹向世界传扬。
不将就，不结婚
现在的人提起吕碧城，更多的焦点在其不婚的一生。大抵在人们心中，不婚的女子必定是晚景凄惨，但显然吕碧城不符合这一设想，便用「民国第一剩女」，剩下的剩，这样不怀好意的称呼来揶揄。如果吕碧城得知这一称号，定会嗤之以鼻。因为在她生前，这样的声音就不绝于耳。确实，哪怕在我们现在的时代，不结婚、离婚的行径仍然会遭人侧目，更何况彼时。
吕碧城不仅是才女，也是美女，甚至连言辞一贯犀利刻薄的作家苏雪林都称她「美艳如仙子」。吕碧城还很富裕，她曾经去上海经商赚了很多钱，生活十分奢华。这样的资质必然追求者众。但她却仍旧保持单身，这让很多人想不明白。因此便有她个性古怪的传言。
但是，她的老师，我们熟知的《天演论》译者严复却这样说：「此女实是高雅率真，明达可爱，外间谣诼，皆因此女过于孤高，不放一人于眼里之故。故我看甚是柔婉服善，说话间除自己剖析之外，亦不肯言人短处。」吕碧城是如此坦荡的人。
关于自己的不婚，她也不讳言，关于她感情最有名的调侃便是出于她自己，「生平可称许之男子不多，梁任公即梁启超，早有妻室。汪季新即汪精卫，年岁较轻。汪荣宝，曾任民政部右参议、国会众议院议员，驻比利时、驻日公使等职，擅书法，工诗文，尚不错，亦已有偶。张蔷公曾为诸贞壮作伐，贞壮诗固佳，耐年届不惑须发皆白何！」，不仅自嘲，还将男嘉宾们轮番调侃，幽默至极。
吕碧城为什么不结婚，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对于此有过很明确的解释，只是不被追逐八卦的人所听到罢了，她说：「我之目的不在资产及门第，而在于文学上之地位。因此难得相当伴侣，东不成，西不合，有失机缘。幸而手边略有积蓄，不愁衣食，只有以文学自娱耳！」
这段话其实就是在说，她在精神和物质上皆富足，不需要依靠人，如果有一人可以锦上添花固然好，但是没有也不差。
在花边新闻之中的吕碧城，积极地践行着自己的女权理念，1904年，她出任中国第一个公立女校——北洋女子公学的总教习。1906年，在北洋女子公学升级为北洋女子师范学堂后，出任校长，期间不遗余力地推广新式女子教育。直至民国成立之后，北洋女子公学停办，她才离职。
她没有止步于此，1912年袁世凯就任民国总统，吕碧城担任总统府机要秘书，这也是历史上第一次有女性担任这一职务。之后袁世凯复辟阴谋暴露，吕碧城愤然辞职，移居上海。也就是在这个期间，她因为懂得一些经商之道，在短短两三年间，迅速积累了财富。彼时的她也不过三十出头。
之后的吕碧城两度周游世界，第一次是1918年，她决定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读书深造，主修文学与美术。第二次是在1926年，去欧美游学，期间写了大量游记，描述西方风土人情，集成《欧美漫游录》一书，这本书可以看作是她为国人写的国外旅游指南，她也可以看作是中国第一位女性「背包客」。
也正是在第二次游历期间，她在异国的土地上与佛教结缘，这成为她皈依佛门的契机。吕碧城素来爱护动物，在佛教断屠理念的影响下，更是大力地推动动物保护。她于1928年参加了世界动物保护委员会，为创办中国保护动物会奔走，次年，赴维也纳参加国际保护动物大会，宣讲动物保护的理念，在国际上引发轰动。美国一家名为《蔬食》的杂志介绍她「一个著名的中国诗人，一个知识广博的人道主义者，一个典型的素食者」。这又是一个「第一」。
1930年，吕碧城正式皈依佛门，法号「曼智」，她轰轰烈烈的一生，于繁华之后归为静美，她没有遗憾，并且在人生的后段抵达了心灵的港湾。用丰子恺的人生三境界来说，吕碧城均已抵达，她的人生已无憾。1943年，吕碧城在香港辞世，享年61岁。她留下遗言，「火化遗体，把骨灰和面制成小丸，抛入海中，供鱼吞食」，将佛法践行到生命的结束。
用吕碧城生前最后一首诗来结尾，「护首探花亦可哀，平生功绩忍重埋。匆匆说法谈经后，我到人间只此回。」是的，只此一回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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