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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重逢

作品:香烟和草莓| 作者:周晚欲|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2023-06-26| 下载:周晚欲TXT下载

第1章

“我是一个失去过很多爱的人,包括我对我自己的爱。”

记者最后一个问题,夏薰是这么回答的。

她回国后的第一次访谈顺利结束,助理递来手机,上面已经有十余个未接来电。

用面部识别打开手机,江绥的消息一个又一个冒出来,夏薰快速滑动屏幕,边看消息边往化妆间走。

忙着收工的人们不时偷看她一眼,她的仪态很好,十二厘米的高跟鞋有规律的凿着地面,六个小时拍摄和采访,好像并没有让她染上丝毫疲惫。

只有夏薰自己知道,她现在的脑子完全一团浆糊。

昨晚她睡得很差,一直在做梦。

梦里的她一直在江里挣扎,江水混着泥沙灌入口鼻,她在水流起伏中痛苦沉溺,快要窒息之前,她仿佛看到那年漪江边的烟花,红的,黄的,紫的……一簇簇的绽开。

那是他送给她的成人礼,她仍然记得,在他沉沉的目光里,她双手合十默默许愿:我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梦总是混乱的,忽然,这个场景开始扭曲。

她睁开眼,看到他向她拼命游过来。

时间和空间都模糊了,她好像失去了知觉,可下一秒,她感到嘴唇一软——他在给她渡气。

是啊,在这样的时刻,拯救一个人的唯一方式竟是一个吻。

可这时场景又开始颠倒、变幻,她艰难地撑起眼皮,发现她和他面对面站在一片悬崖旁,狂风围绕在他们四周,江浪之水滔滔汩汩,他表情特别轻蔑,对她说:“我救你上来,是为了亲手推你下去。”

她恍然抬头,瞳孔还没来得及放大,就被他用力一推跌落悬崖。

坠江的瞬间夏薰颤栗着从床上坐起来。

屋里一片漆黑,她看了眼床上的挂钟——凌晨两点十七分。

后来就再也睡不着。

今天的工作只能靠加浓美式吊着精神。

她很快走进化妆间,没有人的地方让她松懈下来,她甩掉鞋子,赤脚走到阳台上,太阳落山了,天空最后一丝橘红色,点燃了她手里的烟。

今天的风格外大,头发像旌旗一样在身后飘动,肩头两根细细的吊带晃动着,有一根已滑到胳膊上……大风试图穿透身体,她的灵魂却在笔直的抵抗着风。

手机在这时候又振动了一下。

是江绥发的信息:【需要去接你吗。】

她回:【不用。】

退出之前,看到屏幕最上面江绥发来的那行字:【上次跟你提到的那哥们儿回国了,明天晚上我们聚,你来吗?】

她回:【来。】

两条消息中间隔了五个小时。

只是一个字,她却花了五个小时的时间才有力气打出来。

可明明是她处心积虑想见他。

夏薰嘴角掀起一抹嘲弄的笑,她摁灭了烟,走到化妆镜前检查自己的妆容。

镜子里的女人化着慵懒风的轻烟熏妆,上挑的黑色眼线搭配浅桃唇色,清纯与欲望这张脸上碰撞纠缠,有点不像她,可又出奇的像她。

怪不得记者见她第一句话便说:“你今天的妆和这张专辑的名字很搭欸。”

专辑名叫《野仙女》。

夏薰冲着镜子笑了一下,她突然觉得顶着这样一张脸去见他,也挺好。

晚上九点,“本色”里音乐震耳欲聋,灯光交替着闪瞎眼,烟酒气味交杂,各色男女摇晃着身躯玩得醉生梦死。

夏薰也在其中。

她刚蹦了一阵,嗨到筋疲力尽,这会儿音乐没那么燥了,江绥喊她回去歇会儿,她反倒把江绥扣住不让走了,攀着他的肩膀晃动起来。

远远看过去,男人肩宽腰窄,深V露出风流的锁骨,刘海将将扫到睫毛,眉眼间尽显纨绔之气。

女人则穿了一袭布料极少的黑裙,长发扫在腰际,随着扭动发丝散开,露出肩头盛开着的烟花纹身,性感中透着神秘。

这一男一女,同时拥有着一身堕落的贵气,看上去别提多般配。

跳了一会儿,音乐又切换成更燥热的电音,夏薰尽兴了,这才回到卡座。

“周流光!”

还没走到沙发,就听到江绥激动地叫了一声。

夏薰应声抬头,撞上一双锋利的眼睛。

这个叫周流光的男人,隔着缭绕的烟雾,和她对视。

江绥走过去拍他的肩膀:“说好了八点,你个主角怎么最晚来!”

周流光盯着夏薰,眼神说不清是太淡还是太浓:“没停车位了。”

夏薰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移开目光,没什么表情的看向沙发里的众人,一群男男女女挤在沙发里,有的在喝交杯,有的在抽水烟,有的在打kiss……而她的好朋友丁雀八卦的小眼神正在周流光和她之间来回转悠。

江绥拽了拽她的胳膊:“夏薰,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周流光,勉勉强强能和我帅的半斤八两的男人。”

“切……”

夏薰还没什么反应,大家都不给面子的笑侃起来。

夏之杰说:“那也得你是半斤,流光八两。”

江绥呸了一声,说:“夏之杰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夏薰见怪不怪的笑了笑,不经意把眼眸流转,瞥了周流光一眼。

他的视线没从她身上离开过。

夏薰的直觉告诉她,这场突如其来的重逢一定是冲击到他了。

为此她感到轻松好多,抬了抬下巴,无辜的问:“你看我干嘛?”

几个朋友闻声都看过来。

周流光却丝毫没有移开眼的意思。

江绥看了他一眼,感觉气氛不太对,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怎么啊流光,我女票比你女票靓,你嫉妒的眼都直了?”

“女票”二字让夏薰的眼皮跳了一下。

自从无意间知道江绥和周流光是哥们儿,她就在准备这样一次重逢,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很少向江绥打听他,并不知道他身边有女人。

可她也只是一秒钟的怔忡,面上没什么变化,语气如常问:“看够了吗。”

她上挑的眼线带有几分野性的魅惑,眉眼之间却满是拒人千里的轻蔑。

周流光敛住眼眸,睫毛抖了抖。

再抬眼的时候,他扯唇笑了一下,左脸漾起一个明显的酒窝。

可惜不甜,反倒浪荡。

他转身从桌上拿了根烟,没骨架的陷进沙发里,咬上烟,把脚.交叠翘在桌子上,一副唯我独尊的痞样,旁边有人给他递火,他一副嚣张肆意的样子连句谢谢也没说。

后来他再没看夏薰一眼。

夏薰也没有再多瞥他一下。

大家在午夜十二点散场。

临走之前,丁雀要上卫生间,非让夏薰陪她去。

夏薰在卫生间门口点了根烟,捏开爆珠,凉凉的草莓味儿在鼻腔里充斥开来。

她靠着墙,几步之遥的男厕门口,也有个人和她一样倚着墙抽烟。

他的头发长长了不少,却还是那么瘦,浑身透着被冷刃裁剪出来的锋利感,轮廓更硬朗了,肤色却更苍白,嘴唇以一个薄情的姿态紧抿着。

察觉到她的眼神,他也望过来。

这一眼和最开始的对视不同,他的下颌紧绷,眼眸漆黑,给人一种阴鸷偏执的压抑感,好像夜里伺机而动的野兽,拥有一双毁灭欲十足的眼睛。

年少时他只是太过锋利,现在他身上尖锐的部分变得更有韧劲儿。

夏薰直视着他,他眼里的情绪越来越深。

“喂,走了。”

丁雀从卫生间走出来,无意间打断了这场眼神交锋。

夏薰回眸,走上前拉住丁雀的胳膊离开。

丁雀饶有意味的看了眼夏薰,边走又边扭头看了眼昏暗灯光下的周流光,待走出门口,她揽了把夏薰的肩膀,啧啧摇头:“他是你什么人啊,让你抬眼是恨,低头是万千孤寂。”

“……”夏薰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她没看丁雀的眼睛,笑:“你们诗人是不是都那么多内心戏?”

丁雀是个诗人兼作词人,以文字赚酒钱,平时总喜欢冷不丁文绉绉一把。

“不是我内心戏多。”丁雀凑近夏薰的耳朵,煞有其事的压低了声音,“是你们两个人站在那,你看我我看你的,那叫一个暗流涌动,一句话没说可又什么都说了。”

夏薰顿了一秒,摇头无奈地说:“不和你胡扯了,我走了。”

丁雀在身后叫:“你不是跟江绥说去我家住吗?”

夏薰边走边挥手:“骗他的。”

丁雀:“……”

夏薰的家离这边不远,她步行走回去,四月份山茶花还在盛开,路的尽头大片红花开在栅栏外面,热烈到极点反倒看上去寂寞。

她上台阶进小区,楼梯一侧载种着大片合欢树,这个时候还不是合欢盛开的季节,粉雾海似的晚樱和垂丝海棠却开得如火如荼,而另一侧是四只高高的垃圾桶,她在上了一半台阶的时候,身后有一道阴影逼近。

她静止在原地,没有转头,那道影子也不动了,不偏不倚笼罩着她。

彼此僵持了一会儿。

最终是她先转头,嗤了一笑:“你也住这儿?”

“我跟过来的。”

“……”他太直白,夏薰语噎了一秒。

周流光往前走了两步,离她只有一指之隔,他低下头看她,手臂下垂着,很适合拥抱的距离,夏薰抗拒的偏了偏身子。

周流光见状,眼神变了一下。

他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个场景——他们挤在狭小的燥热的宾馆里,凤凰木的花枝挤进了窗户,外面是清晰嘈杂的闹市声,耳边是她羞怯的喘气声。

那天她问了个所有女生都会问的问题:“你喜欢我哪里呀?”

他的吻流连在她的锁骨上:“我喜欢你喜欢我的样子。”他说,“也喜欢你在喜欢我的时候,是纯白的。”

她说过,每个人身上都隐含各种色彩,她只有百分之十是白。

她说,流光,我把我的白色全都给你了。

而现在呢?

眼前的人浓妆艳抹,像一朵虞美人,骨子里透出颓气,却越颓靡越妖艳,哪里还有纯白的迹象。

他没想到她改变这么大。

就如他没想到与她再见竟然是在夜场。

更没想到,看到她的第一眼竟然是她靠在别的男人怀里,而那男人还是他的好兄弟。

她不再熟悉了,也不算完全陌生。

他不知道他们这算相遇还是重逢。

周流光很久没说话。

夏薰冷笑:“跟过来又不说话,你想和我在这站一夜吗?”

周流光动了动唇,话却没说出口。

夏薰转身要走:“没时间和你耗。”

她刚上一个台阶,周流光飞快拉住她的手腕,攥着很紧,泛白的指尖暴露了他的紧张。

夏薰没有回头。

周流光看着她的背影,他的眼眸那么黑,里面的情绪浓到化不开,如果她能回头,就会发现他眼里竟还装着难以忽略的痛苦。

“夏薰,你能不能,再爱我一次。”

彼此沉默了几秒,忽然听到他这样问。

夏薰呼吸凝滞了一秒。

她想过无数个和他聊感情的场景,以为他会是吊儿郎当的,或者冷漠不在意,要么就是炽热而毛躁,强吻她也说不准。

却没想到他是这么的低声下气。

左边是亭亭如盖花香靡靡的晚樱树,右边是散发着腐烂气味的垃圾桶,夏薰的心也被包裹在香味与臭气之间,一切都在拉扯。

她终于还是转过头来。

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他抓紧她的那只手上,赫然看到他手腕上触目惊心的刀疤。

周流光随着夏薰的目光也看到那些伤疤,倏地把她放开,手臂垂了下去,长袖滑落,遮盖了所有痕迹。

夏薰依稀察觉到,这些年周流光过得并不好。

为此,她的心里闪过一丝痛快,可同时,细细密密的痛苦又泛上来。

这种复杂的感觉让她很混乱。

可很快一道声音像念咒似的在脑海里响起:“先离开的人是他,先离开的人是他……”

夏薰缓缓地笑了,他还不知道吧,她已经学会怎么笑着伤人了:“再爱?周流光,你以为我爱过你?”

周流光的肩膀微不可见的塌了下去。

夏薰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咬在嘴上,边拢火点燃,边说:“那时候我处境太糟了,谁出现我都会巴着不放的,你以为你特别?”

她吐出个烟圈,冷淡的像是不知道爱为何物:“成年人了,别动不动把爱挂嘴边,幼稚。”

说完她转身就走。

草莓味的烟草气息还笼在周流光的身边。

从前她爱吃草莓,现在却爱抽草莓味的烟。

看着她的背影,他知道,从前那个爱穿白裙子的女孩,再也回不来了。

思绪像眼前的霓虹光线般无限拉长,周流光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到处盛开着鲜花的地方,看到了那个在花树下被簌簌落花包围的姑娘。

那时候,她还长着一张很需要人爱的脸。!